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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国明最后还是纠结着答应了。

腊月二十八是周末，卫生院留了两个值班的医师，其他人都放回去了。柳国明刚好去县里送货，明天才回来，江晓珊在家里思来想去，干脆去厂里借了车上山把她妈妈接下来。虽然她说不想下山，可做子女的，怎么可能真的让母亲一个人过年。

年夜饭通常几天前就开始准备了，江晓珊把母亲接回来就开始腌肉，调料等准备。柳山在的时候就和外婆一起说说话，她偶尔点点头当作回应，大部分时间就好像没听到柳山在说什么一样，一定要柳山贴着她的耳朵喊“外婆！外婆！”，她才转头看向柳山，点点头说“好的，好的。”

柳山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树枝削出来的拐杖，佝偻着身子看电视机里的彩色广告。外婆明明才六十岁，可她看起来实在太老了。

年三十的下午街上有些出人意料的安静，路旁随便哪里用塑料布铺一层就可以当作卖春联鞭炮的小摊，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却少有停留，裁缝铺、水果摊、发廊……大白天都早早关了门。零星有几个野孩子在路中间点炮仗，混杂着院子里的看不见的狗叫，虽然安静，却不寂寞。走在街上反而有一种安心的幸福，因为此时此刻每一家人都在团聚，就连街上匆匆的行人，都只是为了回家。

柳山刚从家里被赶出来，他一上午都跟着江晓珊在厨房打下手。柳国明刚开完车回来，休息好了也进了厨房。煎炒蒸炸，酸甜苦咸，还是他最有把握。

狭小的厨房被三个人塞满了，江晓珊转身差点踩到柳山，她嫌他碍手碍脚干脆让他出去，并叮嘱他看着时间把那位朋友接过来。

街上弥漫着一层灰雾，柳山边走边躲地上的炮仗，他现在没心思去和那些小朋友玩闹，他怀着一颗复杂的心去邀请苏韵文，惴惴不安却又兴奋期待。

二十分钟的路，柳山却觉得好长好长，他把脸裹进围巾里，只留下一双眼睛垂头望着地面，双手插兜，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走得异常缓慢。

终于到了苏韵文的院子，大门是虚掩着的，柳山自顾自走进去，看见苏韵文捧着一杯茶看电视，多难得，苏韵文居然在看电视！诧异感竟压过了心底的愁绪，柳山三两步跨过门廊，心想什么节目入了苏韵文的青眼，结果竟是最近热播的穿越偶像剧，电视刚好播到女主人公放弃爱人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是柳山之前听班上女生们讲的，因此如今也能无缝衔接。

“怎么了？”见他不说话，苏韵文放下茶杯询问柳山。

“额，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也看这种东西。”柳山话语中有些别扭。

“这种东西？小山觉得我不该看这种东西吗？”

“嗯……那倒不是，只是很少见你看电视，我以为你要看的，都是那种什么新闻。”

“都会看的。那么多电视剧，它能成为流行，也是有原因的。小山如果是里面的女主角，会选择留在那个世界，还是回来呢？”

柳山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他觉得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但还是认认真真思考，回答了苏韵文：“如果我是她，我应该会选择留在那里吧，男主那么喜欢她，她也喜欢男主，而且她不是也没有爸妈，也没有很多钱，回来也不幸福嘛。那你呢，小文哥哥，你选择什么？”

苏韵文却沉默着，时不时抿一小口茶水，柳山也不催促，就让他沉默。到最后苏韵文也没回答，因为王姨在院外叫他们了。柳山听见外面的喇叭声，以为是何浦毅，跑过去一看，竟是王姨坐在驾驶位上。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隔着车窗和王姨讲话，“原来您也会开车啊！”

“是啊，照顾小文，不会开车怎么行呢。”她笑眯眯地回答柳山，松开安全带就要下车，“我们去接小文。”

他们一同往内屋走去，柳山却还在想坐在驾驶座的王姨，黑色的过膝棉袄，厚得堆出褶皱的暗红色棉裤，永远盘上去的头发，她就像柳山曾见过的无数个中年妇女一样，相同的穿着，相同的打扮，甚至连脸上的微笑都如此神似。她们可能在厨房，可能在河边，可能在菜地，却从没出现在汽车的驾驶座上。柳山觉得十分违和，但又不知道哪里不正常。

“我们走路过去，王姨麻烦你把车停回去。”苏韵文看了一眼横在院中央的车，摇着轮椅到柳山身边，牵过他的手就准备走。

“可是这么多东西怎么带过去。”

柳山伸头一看，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红的绿的，大小不一的盒子。柳山心中咋舌，边退后边摆手：“不不不，这太多了，真的……”他虽然小，但该有的礼节还是知道，去别人家吃饭要带礼物，但一般只是意思一下，他早该料到苏韵文的“意思”不是一般的“意思”。

王姨有些苦恼，她望望苏韵文，苏韵文又望望柳山。柳山挠挠头，在一厢眼花缭乱的礼品盒里挑了两个不认识的牌子，依稀能分辨出来是皮包和香烟。“我拿两个就好了，真的！”王姨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又提了一个绿色的盒子出来，上面画着老虎，十分应景。

柳山知道那个，年前他爸厂子的厂长嫁女，在镇里的酒楼摆了三十桌，每一桌都摆了这个酒。柳山一边吃菜一边听旁桌的工人唠嗑，结果后来喝得有些大，开始骂厂长小家子气，打肿脸充胖子，嫁女儿拿假酒出来崩面子，柳山不关心这些，只记得他们说这酒大几千一瓶。

厂长的酒可能是真的，但苏韵文家的酒绝对不是假的。走在路上柳山都有些惴惴不安，时不时瞟一眼王姨手中的盒子，心中莫名生出些后悔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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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韵文：你最好是真的选择留下来（恶狠狠）

第52章烟花

过年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因此他们一行人并不引人注意，他们也是过年回家的行人之一。

路上柳山和王姨聊了一路，倒不像去的时候胡思乱想，他这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和他说话，他就没心思想别的了。

柳山开心他们能去自己家吃饭，但也在小小地担忧，怕苏韵文吃不惯，怕王姨觉得寒酸，于是他先想着给她打预防针，吹捧道：“王姨您平时那么会做饭，千万别嫌弃，我爹早听说您了，他还希望你教教他呢。”

听了这话不免喜笑颜开，本来就不是为吃饭去的，柳山这丁点大的人想什么她还不知道？但没人不喜欢听夸，特别是这么个乖巧漂亮的小男生，嘴甜起来没人接得住。王姨笑得爽朗，也不扭捏，她答道：“家里做饭就靠那个味道，教来教去就没味道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爸爸说你最喜欢的那几个甜水丸子怎么做，这是我们那边的菜式。”

“啊？快别了吧，我爹做什么菜都要加辣椒，我担心他到时候直接做成麻辣烫了。”柳山声音都垮了，夸张的表情逗得王姨哈哈大笑，他没注意，苏韵文一直笑意盈盈盯着他看。

几十分钟的路边聊边走倒不算漫长，江晓珊眼尖，看见他们过来，在围裙上擦擦手就迎了出去，苏韵文先和她对视一眼，郑重叫了声“江阿姨”。江晓珊眨了下眼，然后笑着回应他。一阵寒暄，让他们先在堂屋坐着，随即泡了三杯茶来。

时间稍微有点早了，好多大菜还没做出来，柳山本来跟着江晓珊进厨房，她却把他往外赶，“茶都给你泡好了，你留在这陪客人。”于是他们三就坐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

腊月黑得早，才六点过天已经全部暗下来，但窗外时不时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火光，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外婆在隔壁的房间睡觉，电视声音稍微有点小，那声音听起来便有些悠远。厨房和堂屋之间没有门，只有一块棉布做的帘子，缝隙中能看到他爸妈忙碌的身影，转头又看见苏韵文的侧脸，恍惚间他们竟然成了一家人。

快七点时终于开了饭，桌面上鸡鸭鱼虾，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凡是能吃的都在桌上了，只有两盘绿叶菜，像是为了补色差，孤零零摆在边缘。

大人喝果酒，小孩喝饮料。外婆单独喝一杯白开水。辛辣的液体一刺激，什么冰都破了，王姨本身话不算少，又有见识，什么天南海北都能给他们接上。一开始不情不愿的柳国明，几杯酒下去也觉得这人不错，连带着看苏韵文都有几分笑意了。柳山不管他们，他只顾自己埋头狂吃，苏韵文也不说话，坐在他旁边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还给柳山夹菜。

柳山脸都埋进碗里扒饭，正在慢慢成熟的身体，肚子就是个无底洞。江晓珊都生怕他噎着，没好气说他，“你看你，人家还以为我们没给你吃饱饭。”

苏韵文刚给柳山夹了猪脚，柳山嗦得津津有味，不理她。江晓珊偏头看苏韵文，他竟然一副温柔慈爱的模样，含笑说柳山“小山还在长身体，是吃得多了些。江阿姨别担心，待会出去动动就好了。”

江晓珊掩下心底的震惊，不知道的还以为苏韵文是柳山亲哥哥。她之前有段时间常露出这种表情，那会儿柳山刚出生，不吵不闹在摇篮里睡觉，她坐在旁边看睡得安详的柳山，觉得整颗心都是柔软的，脸上便挂着这种笑。

她又想到刚刚苏韵文给他夹猪脚，仔仔细细把上面的黄豆都挑干净才放进他碗里，做母亲的始终对这些很敏感，这人是把小山当弟弟了？

没有预想中的冷场和尴尬，也不是有多温馨和亲密，就是两家人，在一个特殊的日子一起吃了饭。但是旁边坐着苏韵文，电视里放着春晚的小品，时不时传来观众的笑声，外婆吃两口就停下，也跟着电视里痴痴地笑，他爸妈和王姨聊得热火朝天，往外一望，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还有永不间断的鞭炮声。柳山没注意咬到了一截小米椒，冲得他忽然想流泪，为什么时间不能永远停在这里呢。苏韵文靠近他，在他耳边询问怎么了，柳山低着头，吸了下鼻子，闷闷地说：“没什么，咬到辣椒了。”

吃得八分饱的时候柳山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边盯电视边夹点什么往嘴里送。苏韵文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先他放下筷子，道“叔叔阿姨，我吃好了。”柳山见了，也把筷子一放，赶紧跟着说他也饱了。柳国明大手一挥让他两出去玩，柳山跳下板凳，在电视柜下边拉出一个大红口袋，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炮仗，他接着又回去推苏韵文，步子迈得飞快，“小文哥哥我带你去放花……”话还没说完就消失在门口了。

往常这个时候柳山都是和程小丁他们一群人疯跑，今年程小丁跟家人走亲戚，初四才回来。更何况让苏韵文和他们一起，始终有点别扭，他们两个人就刚刚好了！

因为带着苏韵文，柳山不敢走远了。老旧的路灯掩在参天的枝叶中，月光淅淅沥沥撒下来，照出一个柔和的轮廓。柳山把冲天炮放在远处，用火机点燃引线赶紧跑回苏韵文身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烟火“簇簇”从管口放着，在浓墨一般的天空里“砰”地炸开，柳山满是笑意的脸庞拂上一层柔光。仔细听去还有其他人放冲天炮的呼啸声，烟花炸开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遥遥望去，对面的山峦也有星星点点的红光，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