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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看了看林深,问我:
“丫头,你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吗?”
我点点头:“书本上学过。”
爷爷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来递给我:“这张照片我带在身边整整六十年了,不管我走多远的路,换多么光鲜亮丽的衣服,背多么名贵的包包,这张照片我都小心的珍藏着。”
我接过这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扎着两条麻花辫,清纯的脸蛋,笑靥如花,站在女孩身后的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应该就是年轻时候的爷爷。
“爷爷年轻的时候长的很俊俏,这位大眼睛麻花辫的姑娘,就是奶奶吧?”
说到奶奶二字,爷爷的眼眶都泛红了,他擦了擦泪,很平淡的说:
“爷爷至今未娶,奶奶也终身未嫁。”
我不由的心颤了一下,爷爷目光悠远,嘴唇都有些颤抖的跟我说起这段往事:
“她是边城少女,那是个战火连天的年代,我的父亲是个商人,我们当时是逃难到了边城,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上短暂的居住了六个月,她是撑船的,跟书里的翠翠一样,那天恰好下起了大雨,我出门急要过河,身上忘了带钱。她邀请我上船,说她反正要过河的,带着我和空着船没两样,我答应回去后就还她钱。”
说到这儿,爷爷停顿了很久,脸上的神情里带着一丝安详,还有一些久远的小甜蜜。
如果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难道爷爷没有再见到那个姑娘?
爷爷接着说道:
“回去后我因事情耽搁了两天,放晴后再去找她时,她还笑着说我应该是个骗子,不会再去渡口了,我哪会骗她那几个钱啊,这一来二去的,每次过河我都坐她的船,有一天坐船上,她问我会不会对山歌,我不会,她很会唱,刚一开嗓就惹的岸边的少年来搭讪,那段时光虽然国家动荡不安。但我们俩的小情愫却在心里滋生着。”
通过爷爷的话语,我能感受到那种幸福的爱恋。
“后来呢,爷爷为什么没娶她?”
爷爷噙着泪花,几度哽咽:
“在小镇居住了五个月后,我跟她说起要去她家提亲,她脸色沉重,说过几天给我回信,我在渡口等了她半个月,她却一直没来,后来经过打听,她的兄长死于战乱中,在一次游击队行动中为了救政委而牺牲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镇上的富甲来提亲,家人就应了这亲事,她哭着闹着要退了这门亲事,家人不同意,把她给锁起来了。”
那个年代流行父母包办婚姻,许多人结婚的时候连对方的面都没见过。
自由恋爱在当时落后的小镇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
我的心也随着爷爷的话语也沉了下去。爷爷颤颤巍巍的拿着照片,眼神中饱含柔情:
“她跑出来了,我们在渡口见面,正好那时南方战事也比较吃紧,我们决定举家迁往重庆,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她说愿意,只是想着家里年迈的父母,有点不舍。”
一方是自己心爱的人,一方是生养自己多年的双亲,这个抉择对于当时的“翠翠”来说,确实是个难题。
爷爷的两滴泪落了下来,我完全不知林深何时来到我的身边,轻轻握起我的手。
“后来呢,奶奶做决定了吗?”
我太想知道最后的原因了,两个深深相爱的人在那个年代,敢不敢突破世俗的禁锢呢?
爷爷伸手去摸画中的人:“我给了她三天时间考虑,当时我跟父母说了这件事,父母很赞同我们,还亲自去了她家里提亲。但她的父母都是很古朴守旧的亲人,已经收了富甲的聘礼,就不能反悔,父母无功而返,也劝过我放弃,我不想就这样错过她,父母最后给了我一大钱,让我带她走,我跟她说了这件事,她拿着钱回了家。”
我的小手也在颤抖,林深一直在安抚着我。
“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在渡口看星星,她跟我说,她把包袱准备好了,等明天清晨在渡口碰面,那一晚上的星星特别的亮,耳边的炮火声也从未停过,一小股土匪和八路军交火,映的天际火红火红,那晚的她也很温柔,在船上,她说我们做点什么吧。”
爷爷泪眼朦胧的看着我:
“丫头,不怕你笑话,那时候的我太注重女孩子家的名节了,我想要堂堂正正的把她娶进家门,那一晚我们就这样倚靠着,谁都不想回家,好像第二天就要永别似的。”
我紧抓着林深的手,林深把他的外套给了我:
“乡间的清晨还是很冷。”
爷爷一声沉沉的叹息声过后,开始讲述结局: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家人在渡口等了一上午,她一直没来,我想去找她的,但父母硬要拉着我走,在离开之前,我见到了她的父亲,那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黝黑的皮肤,还瘸了一条腿,他也参加过游击队,只是在第一场战役里就没了一条腿,他手上拿着我给她的钱,说是还给我。”
“五大三粗的汉子在我面前哭的像个小孩,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但是昨晚的炮火烧掉了他们家的房子,她的母亲中了流弹生命垂危,他让我留了个在重庆的地址,等她的母亲好起来后,就让她来找我,那个年月车马很慢,日子悠久,我哪舍得让她一个人舟车劳顿,我想留下来,但他不同意,这是他唯一的让步,还是她在父母床前跪了一夜得来的退让。”
以前读沈从文的边城,我一直以为边城就是凤凰古城,后来我才知道,真正的边城在花垣,那里有个一脚踏三省的小村庄,那条河边上有一座三角凉亭,凉亭的三个角分别指着三个省会:湖南,湖北,重庆。
从那儿出去重庆,按照现在的交通工具,并不算远,几个小时就能到,甚至能开个车从湖南到湖北,就为了吃顿饭,半个小时而已。
我去过那个地方,大学时期去过凤凰古城,听那儿的人说起过那个流传着翠翠和傩送的爱情故事的渡口,也去渡口坐过船,在凉亭里留下过足迹,但我不知道的是,那里不止遗留着翠翠永久的等待,还有爷爷一生的所爱。
“奶奶后来去找你了吗?”
爷爷突然哭的很悲伤,我和林深安抚了好久,情绪稳定后的爷爷拿着照片的那只手一直在抖:
“到了重庆后,我们换了很多个地方。没换一个地方,我都会告诉原住址的人,一定要找我的住址告诉来找我的人,也试图给她写信,但我等了很多年,等到全国解放,等到文革,等到恢复高考,我却始终没能再等到她,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去找她。”
爷爷今年八十七岁,身子骨看着还算硬朗。
我把目光落在林深身上:
“找了吗?现在不是有很多节目都可以帮着找人,你帮爷爷找了吗?”
林深拍着我的后背:“找过了,很多年前,我们找遍了整个湘西,直到七年前,我们终于在那个渡口打探到了奶奶的消息,但她已经去世了,我们是从那个富甲的孙子那儿听来的,当时奶奶的母亲因病太重不治身亡。办理好母亲的丧礼后,奶奶的父亲让她去重庆找爷爷,奶奶执意要为母亲守孝三年,她的父亲怕爷爷等不了三年,也知道自己是拖累,就带着手榴弹上山去炸土匪窝,她的父亲死后,孑然一身的奶奶为双亲守孝了三年,富甲等不及就跟她取消了婚约,三年后,正好有一支队伍要去重庆,奶奶和几个乡民一起前往重庆。”
我迫不及待的问:“后来呢?奶奶没找到爷爷吗?是不是因为爷爷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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