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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初问：&1dquo;你都知道，若不是姐姐，我那额娘还不知苦到哪一步。”琳琅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1dquo;睡吧，再过一会儿，又要起来了。”

  辰正时分衣服就送到浣衣房里来了，玉箸分派了人工，琳琅芸初所属一班十个人，向例专事熨烫。琳琅向来做事细致，所以不用玉箸嘱咐，先将那件玄色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铺在板上，拿水喷了，一回身去取熨斗，不由问：&1dquo;谁又拿了我的熨斗去了？”画珠隔着衣裳架子向她伸一伸头，说：&1dquo;好妹妹，我赶功夫，先借我用一用。”琳琅犹未答话，芸初已经抬头说：&1dquo;画珠，你终归有一日要懒出毛病来。”画珠在花花绿绿的衣裳间向她扮个鬼脸，琳琅另外拿熨斗挟了炭烧着，一面俯下身子细看那衣裳：&1dquo;这样子马虎，连这滚边开线也不说一声，回头jiao上去，又有的饥荒。”

  玉箸走过来细细看着，琳琅已经取了针线篮子来，将那黧色的线取出来比一比。玉箸说：&1dquo;这个要玄色的线才好——”一句未了，自己觉察失言，笑道：&1dquo;真是老背晦了，冲口竟忘了避讳。”画珠嗔道：&1dquo;姑姑成日总说自己老，其实瞧姑姑模样，也不过和我们差不多罢了。”琳琅哧的一笑，说：&1dquo;画珠懒归懒，嘴上倒从来不懒。”芸初说：&1dquo;要不姑姑疼她呢，只苦了我们笨嘴拙舌的。”

  画珠踮脚将衣服搭上架子去，嘴里说：&1dquo;你们笨嘴拙舌？你们是笨嘴拙舌里头挑出来的。”

  第2章

  却听门外有人道：&1dquo;这屋里好热闹。”玉箸忙不迭迎上去，笑逐颜开请了个安：&1dquo;赵总管，今儿是什么风，将您老人家chuī来了？”来人正是总管太监赵有忠，扯着公鸭嗓子满脸堆笑：&1dquo;是给芸初姑娘的好信——芸初，打今儿起，你就jiao了这边的差事，去端主子那里当差了。”

  玉箸笑吟吟的道：&1dquo;这事打人来说一声，叫芸初过去不就完了，还劳您亲自跑一趟？”又对芸初说恭喜。画珠这才回过神来，连声嚷：&1dquo;芸初，你真是好。”琳琅握了芸初的手，轻轻使一使力，悄声说：&1dquo;还不去谢谢赵总管。”芸初笑容满面，给赵有忠请了个双安。赵有忠说：&1dquo;侍候主子娘娘，这中间门道就大了，不过芸初姑娘聪明伶俐，必有造化。”

  芸初jiao卸了差事，又回屋里收拾东西。琳琅替她理着衣物铺盖，芸初这时候倒红了眼圈：&1dquo;琳琅，你可要去看我。”琳琅微笑说：&1dquo;芸初，你这是得了好的去处，我得空便去瞧你就是了。”芸初倒似有满腹的话要说，最后却只轻轻叹了一声，说：&1dquo;琳琅，我从来是心比天高，可是遇上你，只怕是我命里的福气。”

  琳琅不由笑道：&1dquo;你才是有福的人，我还指望将来沾光呢。”低一低声，却说：&1dquo;在主子面前，不比我们姐妹私下，端主子虽然人和气，又和荣主子jiao好，但到底是主子娘娘，你凡事还是要谨慎。”

  芸初点一点头，握着琳琅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芸初随着赵有忠去端嫔所住居咸福宫，咸福宫位于所谓&1dquo;西六所”，芸初入宫时间不长，从来没有往这一带走动，只跟着赵有忠沿着宫墙夹道走了许久，又拐进另一条夹道，最后转过弯方见迎面宫殿之前，悬着匾额，正是&1dquo;咸福宫”。赵有忠引着她从侧门进去，院子里一个头脸整齐的宫女，正拿了一碟子小鱼拌饭喂猫，见了他们，忙搁下碟子向赵有忠请了个安。眼光便向芸初脸上身上打量一番。赵有忠笑问：&1dquo;这是来的芸初，若主子眼下有空，我带她上去磕头。”

  那宫女说：&1dquo;赵总管稍等，我去告诉栖霞姐姐。”进去了不一会儿，马上出来，回身打起帘子：&1dquo;赵总管，主子叫进去。”

  芸初随了赵有忠走进去，正室里头陈设也不及细看，那宫女引了赵有忠与芸初径往东耳室里去，又赶在头里打起洒花帘子，芸初只觉暖气夹着细细的幽香往脸上一扑，踏进去只见临窗大炕上端坐一人，穿着莲青绣百子缎袍，头上是点翠满钿，累丝凤的金珠颤颤垂到鬓旁。芸初连忙跪下去磕头，赵有忠却只打个千儿：&1dquo;给端主子请安，这就是芸初。”

  芸初只听她说：&1dquo;都起来吧。”两个人都谢了恩才站起来。那端嫔细细打量了芸初，说：&1dquo;果然模样周正，以后你就跟着栖霞，有什么事你只问她。”芸初这才留意到端嫔身畔立着穿着湖蓝袄袍的女子，眉目和善，料想她必是栖霞，只恭声应了一声&1dquo;是”。

  栖霞引了芸初出来，给她安排下处，又将一应规矩忌讳讲给她听。芸初人本就生得伶俐，又一意的小心，那端嫔与荣嫔历来jiao好，待她自然不薄，芸初也就渐渐安下心来。

  二月初二是所谓&1dquo;龙抬头”，这天天气极是晴朗，阳光照在赤墙金瓦之上，一片耀眼的反光闪烁。此日宫中旧俗忌针线，有贪玩爱闹的，便学着民间百姓撒灰&1dquo;引龙”。此时距孝昭皇后崩逝未满一年，宫中亦不动宴乐。芸初听说端嫔受了荣嫔、通贵人的邀，要去御花园里逛逛。那端嫔说：&1dquo;在屋里是怪闷的，去走走也罢。”她因只是出去散散，便只扶了栖霞，回头见了芸初，向她道：&1dquo;你也跟着去吧。”芸初心里正巴不得，连忙应了声&1dquo;是”，便取了端嫔的一件翠色洒金大氅拿在手上，又拿了一个鹅羽软垫，栖霞抿嘴笑道：&1dquo;芸初做事倒是很上心。”芸初笑着说：&1dquo;我不过跟着姐姐学罢。”

  那御花园里，树木山石犹带残冬萧瑟，但阳光极暖，便叫人生了融融net意。因山石下向南的太阳好，三位妃嫔便坐下来负暄闲话。正说话间，远远瞧见数人簇拥着一乘舆轿从假山那头过去了。通贵人纳喇氏心直口快，脱口说：&1dquo;那不是佟贵妃的舆轿？”端嫔便淡淡一笑：&1dquo;没看真切，好像是罢。”中宫犹虚，后宫之中以贵妃佟佳氏名号为尊。她是当朝重臣佟国维之女，孝康章皇后的亲侄女，众人心底明白，只怕那中宫之位，迟早要落在佟贵妃手里。

  通贵人叹了口气，说：&1dquo;皇后薨逝快一年了，只不知道皇上心里，是个什么打算。”荣嫔便说：&1dquo;咱们在一块儿，别提这样的话，看回头又生是非。”端嫔便说：&1dquo;难道人家想得，我们就说不得？”荣嫔笑道：&1dquo;妹妹心xing慡朗，不像咱们蝎蝎虎虎的。”伸手牵了端嫔的手，&1dquo;咦”了一声说：&1dquo;你这一对镯子翠色倒好，如今少见这样通透的翠了。”端嫔不由满面net风，说：&1dquo;是前儿太后赏的呢。”荣嫔连声说：&1dquo;怪不得。”又将自己腕上伸出来：&1dquo;瞧这一比，我这镯子颜色就显得浮了。”通贵人cha言道：&1dquo;上回内务府递单子上来，旁的倒不少，只这好翠不多。”莺莺沥沥的说起珠玉翡翠来，自然是极长的话。

  初net日短，不过片刻日已西斜。端嫔笑道：&1dquo;坐了这半日，凉渗渗的，我怕回头腰疼，可要先回去了。”通贵人便说：&1dquo;那我也回去了，姐姐们若是有空，改日咱们再出来逛。”荣嫔也道：&1dquo;等暖和起来，逛厌烦的日子都有呢。”端嫔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回头对芸初说：&1dquo;倒是我疏漏了，你多日不见荣主子，去和她说几句话罢，我和栖霞先回去就是了。”芸初连忙说：&1dquo;奴才不敢。”荣嫔也说：&1dquo;不过几天没见，况且在妹妹那里，就和在我宫里一样，难道还能有什么体己话说。”端嫔说道：&1dquo;我是没有妹子，所以这芸初在我心里，也只当自己妹妹一样。姐妹之间几天不见，说两句体己话是人之常qíng，姐姐这样说，倒似我与姐姐显得生分了。”一番话说得荣嫔笑道：&1dquo;这倒叫我却之不恭了。”端嫔回头嫣然一笑，扶了栖霞先去了。

  芸初便搀了荣嫔的手肘，两人顺着青石小径漫步往前走。荣嫔的贴身宫女知道她们姐妹二人有话说，所以只是远远跟着。荣嫔便低声对芸初道：&1dquo;端主子虽然正得宠，可是xing子不好，嘴又坏，得罪的人早不在少数了，你得为自己长远有个打算。我进宫这么些年，什么人什么事没有经过？她现在年轻，皇上图鲜有三分眷念，不过等这鲜劲儿一过，迟早是撂到一旁去。”

  芸初默默听着，隔了片刻才说：&1dquo;琳琅送我走时，也对我说过呢。”荣嫔点点头，说：&1dquo;琳琅真是妥当的人。”又说：&1dquo;你自己一切小心，这就快回去吧。再耽搁久一些，只怕那一位真要疑心了。”芸初答应了一声，便立住了脚。

  进了三月天气，日子便一天一天暖和起来。这日中午端嫔歇了午觉，众人便散了，芸初回了自己屋里，正在炕上描花样子，忽见小宫女进来说：&1dquo;芸姐姐，外面浣衣房的人来送主子衣裳，又打听你在不在呢。”芸初忙不迭丢下出来，远远只见是琳琅。满面笑容的迎上去，问：&1dquo;你怎么来啦”。琳琅说：&1dquo;我向玉姑姑说了一声，送端主子的衣裳来，正好来瞧瞧你。”握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她，见她穿着松花色丝棉袍子，映得那粉白脸上透出红晕，于是说：&1dquo;你气色真好，可见这一阵子过得顺心。”芸初笑着说：&1dquo;我如今只管端主子梳头，旁的事都不用上心，所以长胖了呢。”

  芸初引了琳琅去自己屋里坐。两个人细细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琳琅怕耽搁差事，便要回去了。芸初忙开了炕头的箱子，取了小小一贴东西给她：&1dquo;这个是端主子赏我的，说是朝鲜贡来的参膏，擦了不皴不冻呢。”琳琅说：&1dquo;主子赏你的，你留着用就是了。”芸初说：&1dquo;我还有，况且你拿了，比我自己用了我还要高兴呢。”琳琅听她这样说，只得接了。

  她从咸福宫出来，贪近从御花园侧的小路穿过去，顺着岔路走到夹道，正巧遇上冯渭抱着衣裳包袱，见了她眉开眼笑：&1dquo;这真叫巧了，万岁爷换下来的，你正好带回去吧。”琳琅说：&1dquo;我可不敢接，又没个jiao割，回头若是短了什么，叫我怎么说得清白。”冯渭说：&1dquo;里头就是一件灰色江绸箭袖。”琳琅道：&1dquo;又在信口开河，在宫里头，又不打猎行围，怎么换下箭袖来。”

  冯渭打开包袱：&1dquo;你瞧，不是箭袖是什么？”眉飞色舞的说道：&1dquo;今儿皇上有兴致，和几位大人下了采头，在花园里比试she鹄子，那个叫jīng彩啊。”琳琅问：&1dquo;你亲眼瞧见了？”冯渭不由吃瘪：&1dquo;我哪里有那好福气，可以到御前侍候去？我是听师傅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