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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你就傻了。这个大厦实际上是一大宗房地产生意,是这一带的标志『性』建筑。将来我们可以一层一层出租和卖掉。那时候我们就阔大了——你别再浑跑了伙计,大伙在一块儿多好。如今事业干大了。你看这里多热闹,多有意思。娄萌也挂念你,老问你的情况,我都有点儿嫉妒了……”
“嫉妒”这个词用得多妙。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那根摇摇晃晃的领带上。马光瞥我一眼“伙计,你的思想啊,可能还很古典。办刊物可以看成我们的主业,也可以看成一个由头——做事的由头而已。你知道现在先是生存问题,只有把生存问题彻底解决了,才好做真正的大事业。不要说办刊物,办什么都不在话下……”
他手里的电话出了刺耳的铃声。他马上往一个角落里走,边走边说……嘟哝了一句外语,一句外国俏皮话。我现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的二百五,恶棍,这些轻薄的家伙总是最先学会了对方的一些俏皮话,而不是先扎扎实实把句法搞通。
他还在咕咕哝哝。我望一眼窗外,天边正卷来无际的苍云,让人感到一阵快意。我想起走进这座城市的那天天边卷来一阵苍云,雷声隐隐响起,街上的行人都脚步急促起来——只有一些流浪汉步子照旧,他们无动于衷。
马光回头瞥一眼里屋的门,往跟前凑了凑,这样子有点鬼鬼祟祟的。其实他说出的内容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咱老板,就是娄萌,她会亲自来跟你说的。”
“说什么?让我回杂志社吗?”
“那是小事。她现在急的是一件大事——”马光挠挠头,“为这事她找过你岳父,老同志嘛,有时候反而不能直说。是这样,老板想让你引见一下那个人,他就是……凯平……”
我心里一怔,立刻警觉起来。
“这个人如今不得了啊!可以说身处咽喉要道,他是那个大财东的贴身助手,正当红呢!他其实根本用不着跟‘秃头老鹰’直接说,就是跟下边分公司的哪个小头目接上火,人家扔下几千万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再说这并不是白吃白拿的赞助费,而是合伙经营,是投资……”
我打断他的话“我跟凯平没什么联系。”
马光退开一步,脸上是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老天,你就这么对待老伙计?你开什么玩笑?不出十天吧,你还和凯平在一起彻夜长谈呢!告诉你吧,天底下还找不出一个人比你和他的关系更铁!告诉你吧,要打仗就得有情报系统,我们的情报工作是天下第一流的,哈哈……”
他得意地瞧着我。无话可说。令我深深惊诧的是,他怎么可能知道我与凯平在帆帆农场里的相聚呢?这事不过才刚刚生,而且他绝对没有消息来源。这事奇怪极了。
“瞧多么严肃的模样啊!其实有什么好瞒的?你就是瞒我,也不该瞒娄老板吧?她和你可不是一般的关系,你见了她也就噜噜噜全说了……”
我的脸一阵烧。我想大声呵斥和阻止,可是难以开口。我和娄萌不过曾经是上下级的关系,我们那时清清白白,我们那会儿不过是十分投机,当时刚去杂志社——但我们实在并没有什么……我忍住心里的火气,口气和缓多了
“别这样。你如实告诉我吧,你是听谁说的?”
马光卖起了关子“没人瞒得住我们,就是这样。你先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吧?”
“你不告诉我消息来源,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就等于承认了你刚刚和凯平在一起——是吧?”
我真想伸手给他一拳。我在想娄萌——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了,在这纷繁忙碌中,她还像原来那样吗?这个级美人儿在整座城市里都是无往而不胜的,不过我还是想不出她从哪里得知了有关凯平的消息,而且那么具体。
三
因为马光的纠缠,我们全家回橡树路的事就给耽搁了。梅子见他一时不想走开,神神秘秘的样子,就索『性』领上孩子先走了。马光又磨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看看手表就急急地离开了。
我可以安静一会儿了。那个家伙把我心里闹得『乱』糟糟的。凯平,娄萌,这两个名字一旦在脑子里重叠交错,就使我不再安宁了。我承认,当我从那个着名而严谨的地质所一下来到宽松的杂志社,在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妇』手下工作时,真的兴奋和愉快了一阵。新的单位每个星期只需坐两天班,平时可以待在家里。可是我几乎每天都到办公室里去,因为那里真的吸引了我——它未必是光彩照人的新领导,却一定包括了她。这个女人全市有名,这不仅是指她那副出众的容貌,还有其他等等综合的因素。她已经是二婚了,新任丈夫是比她年龄大上许多的某领导。像许多资质优异的女人一样,通常一两个男人是难以奉陪到底的。也像那些女人一样,一些夸张的爱与欲的话题总是缠上她们。可是当你与之具体地、切近地接触之后,又会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她是如此地端庄,严肃而又温和,平易近人且十分关心同事——当然了,总有些乎常人的聪慧和机敏,有别致的眼神——我在使用“别致”这个词的时候,是经过了认真推敲和选择的,因为一时再也难以找到更为贴切的了。她美丽的眼睛对异『性』有一种洞察力——这非常重要,因为整个杂志社还是以男人为主,如果一个单位的所有男人都让她看不透,这儿的工作必定会一塌糊涂。她的胸脯格外蓬松——我这样说尽管有些不雅,但也只好如此,因为我第一眼就无法回避这个事实,这是太触目的一个现实了。她给人这种感受绝不是因为对方轻浮好『色』,而是那种母爱和温柔、宽容和成熟等诸种因素加在了一起,深深地吸引着他人。于是,在长达几个星期的时间里,我无法坦然地面对面地与她交谈。我的目光总要自觉不自觉地盯向一边。我现那些与她共事很久的人也多少如此,他们在她面前显得紧张而殷勤。同时我也现,我的这个新单位的工作是那样井井有条,所有的人——当然主要是男同事们——个个愉快而高效地执行着她的指示。这儿的女下属只有两人,一个打字员和一个会计,她们裹挟在一个昂扬向上的男『性』集体之中,也就差不到哪里去了。
娄萌能够与我更快一些融洽起来,其中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岳父。他们很早以前就熟悉。其实她熟悉全市所有的高级领导,有一种尊重和服从的本能。他们说到她都是这样开头“哦,小娄!”我的岳父就是这样说的,然后再谈事情。我亲耳听到他这样评价娄萌“能把工作做成这样的,是很不容易的。”我知道这是极高的一种赞誉。但我心里想恰恰相反,工作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她有多么丰富的资源哪,任何一个男子都乐于听从她的指挥和安排,就连上年纪的老资格还不是同样!所以说在任何时代,她这样的人是再适合做领导不过的了——可惜我的这种认识不久就被自己推翻了,以至于不得不在心里赞同起岳父的话了。因为我渐渐现任何事物都有正反两个方面,这对于娄萌也是一样。她在与许多男『性』打交道的同时,也要及时地适度地排除一些不必要的干扰,比如有意无意流『露』出的爱慕之情,或进一步滋生出来的其他一些过分的要求;还有羞涩和怯懦,跃跃欲试的心情等等。克服和排除这一切是需要巨大的技巧的,也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就这些而言,她的工作和生活又将变得比常人更为艰难。所以我就更加理解岳父的话中所包含的另外几层意思了。可见斗争的经验、复杂的阅历,它是多么有助于对生活现象的洞彻和观察啊,仅就这一点而言,我从来不敢恭维的一位老人,也开始让我心服口服。
我注意到,娄萌的身腰——特别是她的侧影,总要让人联想到一种蜂子那种蜂巢中『迷』人的王后。她丰硕,仪态万方,雍容,足以让无数的工蜂为其劳碌——直到死亡都毫无怨言。是的,我现那么多的人要充当这工蜂的角『色』,他们总是想方设法为其效力。这样的观察只限于其他人,我还从未敢将岳父纳入这样的猜度和思考范围,因为这样也就显得大不敬,看在梅子的分上,我不想这样看和想。可是有时理智并不能阻止和控制自己——只要娄萌出现在橡树路的那个院落里,只要岳父与她开始谈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一边不自觉地观察起来。我从岳父少见的和蔼与夸赞中,仍能感到一只老工蜂效力的冲动……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好像被一阵秋天罕见的热浪袭击了一下。出乎预料,突如其来,我僵在了那儿。对方稍重地拍打了我的肩膀一下,这才让我醒过神来。我赶紧地礼让,有些慌促地退开,让客人进屋……娄萌肩上的手提包竟然像拳头那么大,这使我一下子别扭起来——以前她那个上下班用的皮包多么合乎身份啊!而眼下这样的小包怎么看怎么别扭,我甚至一瞬间想到了马光的可恶!是的,她与这样一个轻浮的家伙天天在一起,也就会在小到着装大到杂志社的方向等一系列问题上判断失误。
“啊嗬,你可回来了。我们把你好找——你岳父都猜不准你在哪里……”
那种熟悉的温婉中似乎掺上了一丝生硬,对了,那是女企业家才有的口气。商业竞争,捞钱,对一般的人也许没什么不可以,对她呢,就有点大材小用了。我反对她这样做。虽然我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利害攸关方,更不算亲近的人,可我心里还是要说我反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如此可爱的人被铜臭熏得不三不四。但我不能轻易将内心里的这些厌恶和反感表达出来。我想问的是难道你也缺钱吗?比起大把挣钱来说,你有多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啊!我在这儿即便不一一列举,你稍稍想一想就能明白。对你来说,挣一笔大钱算得了什么?难道一个在月球上行走过的人,他(她)还在乎那三把韭菜两把葱?要知道在许多人眼里,你娄萌就是一位在月球上行走过的人哪!人哪,无论是谁,都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你身上还有多少青春哪!
我端水给她。她笑着推开了。
“瞧你小脸晒黑了。就愿意走、走,你们男人哪……”
听,这就是她的魅力不说“脸”,而说“小脸”,凭空增加了一种亲昵。当然这种说法别人是学不来的,它需要因地制宜,学问大着呢。
“我开门见山跟你说吧,有一件事还需要你搭一手我们要筹建艺术大厦,这在全市都是引人注目的大事——长也知道了;合作对象太重要了,我们就想到了那个大财东……转了一圈没找到接洽的人,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人竟然是你!马光跟你说不明白,我来跟你说……”
其实你也说不明白。你靠的是魅力攻势。你从来战无不胜——然而这一次是个例外,因为我现在不想战了。我说“这事嘛,马光跟我说了。我觉得最好是、最方便的是,由我岳父跟岳贞黎直接说,凯平毕竟是他儿子嘛。”
娄萌直盯着我的脸,眉头皱了皱。往常她的这个动作是十二分『迷』人的。“你这样看?”
“因为……他们老同志解决这一类问题总有办法的。他们可不一定找凯平,他在那个公司里说起来只是一个小人物……”
“哈,这你就错了。那个叫‘秃头老鹰’的人一般人是接近不了的,而凯平恰好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岳父最知道凯平和他父亲的关系,那差不多是一对仇敌!你岳父什么都跟我说了,你要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我们公司的总顾问了……”
岳父的这个头衔,细想一下并不让我吃惊。不过我猛地一听还是觉得出乎预料。“哦,顾问,他真的及时问上了!是他告诉你我和凯平的事了?”
“就是呀。他说你和凯平前不久还在一起畅谈了一夜呢!”
我大声喊了起来“他怎么知道的?这绝不可能!”
娄萌笑了“这是岳贞黎说给你岳父的。他刚刚去了干女儿那儿——瞧瞧,就是这么回事……”
我心里一怔,暗自在为凯平叫苦听听吧,帆帆至今还与岳贞黎保持着这样密切的关系!在这种状态之下,你还有多么长的路要走——说实话,这也出乎我的预料……
《大橡树》
一
冬天的脚步比预想的还要快。一场狂风,紧接着黑云就压上来了。飘零的雪花,很小很小的雪花,伴着『逼』人的寒气。
梅子说“你多聪明,不失时机地回来了。你知道城里有暖气。要是这时候还在路上,非把你冻个半死不可。”
她忘了我为何匆匆归来不是躲避严酷的季节,而是来接受一个沉重的任务。背后的策划者就是岳父,他给我临时指派了一个角『色』,想起了我这个百无一用的人。但我恐怕会让他失望的……我现在盼着一场大雪覆盖下来,在洁白的雪界里,我将领着小宁走上街头,到郊区或公园广场。雪花飘飘停停,用了半天的时间才降下浅浅一层。蒙了一层银『色』的宽阔马路格外好看,可惜只一会儿就被来往车辆和人流给蹭黑了,一团团污痕更加刺目。头顶的天空铅云积聚,可就是不能变成洁白落到人间。现在没有一个季节是完整的。
在干冷阴沉的冬日,几个朋友来这儿,谈到我往日的同事马光就说“这家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氓,一个恶棍,如今算是如鱼得水了。这些年他主要在忙两件事一是蹭‘企业家’的钱,再就是『奸』污舞文弄墨的女青年。”
单独和马光在一起的时候,耳边时不时地响起朋友的话。当马光再次催促我以实际行动加入他们雄心勃勃的项目时,我心里烦极了。他说“现在是忙‘生存’的时候,等我们的经济基础雄厚起来,那时候……”我心里问那时候又能怎样?只会更无耻!我实在忍不住,就表达了如下的意思像我们这些人还在忙“生存”、为“生存”而苦恼,那么大多数人,比如东部山地和平原上的人,还有城里一拨拨打工者——这么冷的天他们就睡在帆布篷子里——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马光阴着脸,『揉』了手里的烟“我答不上来,因为我承认自己也不是一个好东西,这个时候还轮不到我来当裁决人,当道德警察——那么你呢?你怎么样伙计?”他显然被我激怒了,看着我,“你这些年在外边闯『荡』,身上干净不干净?”
“每个人身上都有污垢,我也一样。可是我想,无论是我还是你,仍然想与这个时代的下流坯们有一个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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