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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皇叔。”
刚举行完大典的小皇帝,连礼服都未换,便迈开腿追着大步离去的谢狁,圆滚滚的寿山在后面跟得满头大汗:“陛下慢些。”
谢狁知他要说什么,顿住步子,回头:“寿山,把陛下请回太极宫去。”
皇帝的旒冠都跑斜了,却没心思扶,他道:“阿姐受了伤,为何不让朕去看她?”
谢狁道:“吵。”
李逢祥一愣,为这匪夷所思的理由感到惊愕不已,谢狁却不屑与他多话,转身就离去。
走得干净利落,李逢祥还待辩驳,寿山敦实的身躯就将他的去路遮挡得严严实实:“陛下,还是回宫去吧。”
李逢祥心有不甘,怨恨地注视着谢狁离去的方向:“皇叔忒冷酷了些。”
寿山弯腰陪笑,不答话,那步子却忠诚地钉在原地。
李逢祥含恨离去。
*
廷尉府设刑狱,名昭狱,昨日行刺的侍酒宫婢就被关押在此处。
王之玄身为廷尉左监,自有义务陪着谢狁穿过幽深的甬道,踩过发黑的鲜血,漠视耳畔充盈的呻吟,走到正被用铁钎穿过琵琶骨,吊在十字木架上的宫婢面前。
王之玄隐有不忍,谢狁却见惯不惯,问负责审问的奏曹掾:“问出什么了?”
奏曹掾恭敬道:“此女出身贫农,家中还有姐姐,因家穷而一同被发卖。她被入选进宫为婢,姐姐却入了石将军府。”
谢狁闻言,眼珠慢转,视线停在奏曹掾身上,奏曹掾的声音低了些:“她的姐姐正是那位因大司马不愿吃酒,而被杀死的劝酒婢。”
昭狱昏暗,唯有墙上开了格窗,将天光淡薄得洒落,落在谢狁的脸上,倒把那一抿的笑印得格外得深,他抬眼,眼眸黑深无比,天光都照不进。
谢狁道:“原来是因为我,才让一个贱婢生出无限的勇气,在宫宴上行刺。”
奏曹掾不敢答,低垂着眼。
那被疼得半死不活的宫婢此时却从散乱的发里,透出浸透着恨意的目光:“只是一杯酒而已,只要你喝了,姐姐就不用死,你为何不喝?”
谢狁道:“因我不想喝。”
宫婢勃然大怒:“谢狁,你毫无人性,你不得好死。”
奏曹掾暴喝:“竟敢侮辱大司马,上刑。”
便有两个小吏取出烫红的铁板,要往宫婢身上烙去,王之玄不忍:“三郎,何必如此。”
谢狁道:“连仇家都找不对的废物,活该被人当了靶子还不知醒悟。将你阿姐的性命系在一杯酒上的是石浑,杀你阿姐的也是石浑,你为何不恨他?是因为石浑被我杀了,觉得恨一个死人没意思,对吗?”
宫婢颤声道:“你明明只要喝一杯酒就可以……”
“真的只是一杯酒的事吗?”谢狁冷笑,“石浑暴虐成性,草菅人命,他嗜好蓄养美婢,以供宾客淫玩取乐,以致入府者丧命大半。就算我喝下那杯酒,你阿姐也撑不过那个晚上。”
宫婢道:“我不信,你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哪怕阿姐活不过那个晚上,至少那一刻她不用死。”
谢狁懒得与她费口舌。
倒是王之玄看不下去,出声道:“我去调了石浑的卷宗。其中详细记载石浑掌兵,目无尊法,刚愎自用,常大摆酒席宴客,名为玩乐,实则结交党羽。若肯跟从者,赐下美婢,奉上各种□□之物,当宴玩乐,一夜过去,伺候的婢女常身受重伤,往复几次,便香消陨玉。若有不从者,或被他直接杀害,或被其党羽排挤,叫人悄无声息死在军营里。”
他瞥了眼谢狁,道:“那杯酒,说是酒,其实是喝威棍与下马威。”
那是谢狁刚入世的事了,他虽是谢家郎,但美名都在文采上,何况世家子弟大多是吃空饷的绣花枕头稻草包,故石浑并未将谢狁放在眼里,如此才有了那杯人命酒。
宫婢听罢,心更为碎痛,落下泪来:“于你们这些达官显贵来说,是喝威棍,是下马威,你们彼此角力,自然有你们的道理。可是对阿姐来说,那是她的性命,仅此一次的性命!”
咸津津的泪水流入鲜血淋漓的伤口中,她却浑然不知疼。
谢狁如尊泥塑的魔像站在那儿,不见悲喜,无动于衷。
王之玄叹气,还要再说几句,谢狁却道:“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是谁?”
宫婢道:“没有主使,是我恨毒了你。”
谢狁道:“宗正还是奉常?”
宫婢无话答。
谢狁却笑了:“看来二者皆是。”
宫婢慌乱:“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是栽赃陷害。”
谢狁道:“正值北朝虎视眈眈之际,世家一体,没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行刺我。何况世家真要杀我,多的是机会,不必寻找宫宴这种惹眼的地方。除非,他们平时接触不到我,既如此,可疑人选就少之又少。”
“而当下,谁最恨我?也只剩下了那帮所谓汉室宗亲和汉室纯臣。宗正与奉常恰恰符合,一个掌管皇室宗亲,当初就极力反对我拥立李逢祥,一个掌管宗庙礼仪,有行刺的职务之便。”
谢狁冷笑:“他们算什么汉室宗亲,不过是当年依附汉室而生的外戚,侥幸逃到建邺,由正值李睿亲眷稀少,深感孤苦无依,才给了他们奉常与宗正之位。他们倒是上脸了。”
王之玄在旁:“可到底没有证据。”
谢狁道:“谢炎。”
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捧着个简陋的骨灰坛,应声而入:“大司马,这是属下连夜潜入宗□□邸,寻到的骨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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