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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既出,大有平地拔起,如雷贯耳之势,引满座宾朋屏息侧目——齐牧归凛然地鹤立于正中央,他那只如雷霆般才落在卿凤舞脸颊上的大手,却像是什么也未曾生似的,坦荡地覆在身后。
其身旁傍立的,并非长子齐城,却是那名曾跟着一道南下、又一同返京的“老神仙”,季止观。季老对眼前此状的反应更为平静,那份不显山露水的镇定倒使得所有人不得不怀疑:齐牧归这回是算准了时机折返,专程来拿“家贼”的。若非如此,当初他也不会带走最得力的长子,致使王府旁落于他人有机可乘。
聪慧如卿凤舞,又岂不知个中的名堂,只叹齐牧归好算计!老奸巨猾、机关算尽如他,兼有季老出谋划策,哪里会看不透卿凤舞那点心思?早从兰若寺的签文……不,从始至终,习惯了行踏于刀尖血刃之上的齐牧归,便未曾真正地信任过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打从开局,齐牧归就在等。他一出空城计在先,引蛇出洞,以静制动,继而暗渡陈仓,打道回府,来了个瓮中捉鳖。
“竖子何狂!竟妄想在大京城中搅它个翻天覆地!”齐牧归面容凝重,压声低吼:“倘若卿相尚有一息在世,试问你卿家规矩何在?!体统何在?!”
“有此书信作证,乃是你结党营私,构陷忠良,残害手足在先,事至如今,便休要攀扯亡父!”眼见齐牧归杀的回马枪,卿凤舞说不震惊是假,但眼下她更在意对方拿父亲的身后清名来说事。
“说得在理,卿相家教如何,同誉王旧案自是两码事,不可混淆主次,本末倒置……”
“誉王旧案沉浮十数余载,今若能翻出个实底来,倒也不枉他生前盛名……话说,当年又有几人相信誉王会是真的谋逆……”
“话可不敢这样说,想来,当年誉王府邸尽遭屠戮,血流成河,全族无后而终,那是何等的惨状!若无授意,谁人胆敢这般地赶尽杀绝?只怕是……是……罢了罢了,时过境迁,何消分说这身后事!”
“正是,十几载了,过去的且过去了,唯有活着的人才愁怎样算把自个儿活好了……今儿这事闹得,齐老王爷恐怕是难摘干净了……”
“常言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即便信中真假存疑,但凭今日这桩事传出去,整个王府将声名难立……”
“尔等荒谬,一派胡言!还不住口?!”齐牧归翻手为云,宽大的袖袂如幕般险些遮了卿凤舞的眼。只见他才厉声喝止悠悠众口,忽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仰引颈,得意地癫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
这般做派,委实令众人吃了慌,四目相觑,哑然失色,谁也不知他齐牧归为何狂笑不止,只隐约察觉到一股嗜血的杀意临近。
齐长风挺身上前,拉了卿凤舞的手便连退数步,厚厚实实地将她人护在身后。
“哈哈哈哈哈哈——”齐牧归仍笑得不可遏制,他微白的霜鬓的须一并震撼着。这笑声经久不息,令人毛骨悚然,四顾自危。半晌,却闻声道:
“吾儿蠢来久矣!今至如斯田地,你竟妄想还能护得住此等大逆不道之人?!殊不知老夫来时,早已遣人在外部署,将这御史府包抄得密不透风,且莫说在座的哪一位,今日便是一只蝼蚁也休想活着离开!”
事已至此,齐牧归此举着实是近乎癫狂了,难怪彼时怨声载道,席间,有一老吏怒而叱道:“老王爷可是怕我们活着出了这个院门,便会口舌生端,搬弄是非?!但今日乃御史寿辰,赴宴之人非富即贵,且多是朝中重臣!汝此行径,堂而皇之,无异于藐视圣上,等同造反!敢问老王爷以一世威名和满门荣耀,来换取我们在座几十口人的性命,当真划算?!”
“划算与否,岂容尔等置评?!”齐牧归怒目圆睁,拂袖直指卿凤舞,厉声喝道:“竖子误我!!!今日局面既成,老夫身负命案,欺上枉下、党同羽翼、构陷忠良、残害手足……任凭其一,死罪难逃!不反,又与造反何异?!”
齐牧归说罢,话锋调转,矛头直指先前那名老吏:“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老夫确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只要在座各位……无人能活着走出去,今日这院中所生的一切,外人自然是无从得知。以尔等十数性命,换老夫一线生机,何尝不足谓之‘划算’?”
听闻此言,众人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如今,齐牧归势必拿众人的性命来换自己乃至整个王府的声名,旁人再百般激他、劝他,也终是于事无补了。
无疆不以为然,睥睨齿笑道:“齐老王爷……哦不,说来我还须得唤您一声‘四叔’,我虽自小生养在太后宫中,素来与各位叔伯生分,但我身上流淌的可是与四叔你一般无二的皇家血脉!不论那信中所写属实与否,但凡侄儿我今日出不了御史府,四叔可就真正把‘藐视圣上’‘残害同胞’的罪名坐实了!”
众人听着,纷纷点头颔。无疆乃是当今圣上长孙,其父早年病逝后,他便被太后带在身边亲自养着,虽说此前并不受圣上待见,但东宫遭变后,文武百官齐谏重立储君,太后党竭力推举无疆,适才以让他入了圣上的眼。
“宵小之辈,口出狂言!”齐牧归忿色斥骂道:“去年今日,立储前夕,若非老夫一念之差,私以为时机未至,留你亦不足为患,便不曾大举力,否则,岂能有你雌黄小儿捷足先登之理?!今日,老夫便要亡羊补牢,杀鸡儆猴,拿你祭刀!!!”
话方落罢,只见他自侍从鞘中拔剑,锋指芒刺,倏地向无疆刺来。
不好!卿凤舞心下一沉,看来齐牧归为护着身家荣耀,自甘成疯入魔,竟是连半点情意都全无。不及多想,卿凤舞几近本能地挺身而出,疾步上前,一招奋力肘击在前,回旋扫腿在后,利落地将齐牧归手中长剑卸了在地。
“哐啷!!!”
“放肆!!!”
随着厚重的落铁声,齐牧归一声喝令,只见从院外川流似的涌进一支私兵。他们个个身着护甲,头戴盔巾,手持兵器,其面目虽不能辨,架势却无不令人闻风丧胆。
见状,卿凤舞立即回身挡于无疆跟前。今日之局是她设下没错,然究其所以,一则是为达成与长生阁的交易,她成为墨白插进齐王府的一把刀,而墨白教她炼就天下无药可解之毒,以报父仇;二则泛泛如她卿凤舞,骨子里却也淌着嫉恶如仇的热血,打从御史府藏书楼探得密信,她便渴望要为那素未谋面的誉王做些什么。
恍惚间,卿凤舞只觉有阵风旋即就卷至跟前,待她回神,却是齐长风只身挡在自己的前面。他抻开双臂极力地护着她,不甚健硕还颇有些许阴柔的脊背像山脉般,为她建起城池。
“凤儿,有我在,你别怕!”他微侧回,笑而顾她,明眸中闪烁着异常的坚韧。
“我虽不完全赞同他的自负,但……”与此同时,她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的低语:“你确无须害怕,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在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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