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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侠女颜如玉（第3页）

她俩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直到有一天，有个素质一般的经理，借着小费印错了文件的事，指着老实巴交的费姑娘破口大骂。小费吓一跳，她从没想过，在新中国的土地上，在我们蓬勃发展的家乡，居然有人敢指着她鼻子大吼：“等我们反攻进来的时候，你们就完蛋了……”

当时格子间职员很多，多数人选择缩着脑袋，该干啥干啥，不惹事。只有颜如玉，她原本抱着一摞文件要离开，听到叫骂声转身又回来了。

“别等了，老子现在就去举报你，你马上就要完蛋了！”她挥舞着胳膊划拉几下，完毕拉着小费就走。最终，她俩也没举报成。但老板也直接开除了这位口出狂言的经理。

小费从此视颜如玉为豪杰、女侠！

俩人关系好到至今，好到全家皆知。小姨的儿子举行婚礼时，他们那边有个风俗，接亲时要带一个八字吉利、父亲健在、品貌端庄的未婚女子前去搀扶新娘子上车——所以颜如玉被大姨给盯上了，一合计，她最合适，就带着一起出发去给超超结婚贡献力量。

回程的路上，高速堵得人人想长翅膀。我们那辆SUV旁边，停了一辆那种很高很长上面还罩着网的运牛货车。牛牛们大概也心急，哞哞直叫。

我们本来就堵得心焦，听一浪高过一浪的牛叫，还得忍受空气中的牛粪的味道，一个个被摧残得无精打采。

颜如玉跳下车，先是拎着一兜在小姨家洗干净的苹果，掂起脚尖一只牛发一个，一边发，一边客客气气地说：“来来来，累了吧，请你们吃苹果。”

有几只牛没分到苹果，她又拿了车上的桔子去分。但人家牛拒绝吃桔子。她只好爬到栏杆外面去拔草，一头牛一把，一边分配一边道歉：“不好意思啊，苹果不够了，吃点草吧。”

看着她妖精一样在大货车旁边乱转悠瞎嘀咕，我想起一句话：人生中有趣的事，一般都是不带功利的事。

吃到苹果和青草的牛牛们，如果会讲话，一定抢着跟颜如玉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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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姑娘是2005年离家的。至今十多个年头了。

这十几年中间的曲折她不愿意多讲，我们看到的都是向阳的一面。或者说，如今她愿意展现在人前的，是剥去黑暗过后的新生。

小费对她这些年的际遇略知一二。据说她来苏州之后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因为颜值不高，上司天天找她麻烦。活最多，钱最少，甚至连厕所都要她刷。为了能在陌生的异乡站稳脚，唯忍得身安，颜如玉夹着尾巴不敢反抗，人家不让她吃工作餐，她都能闭嘴保持沉默。

她结交的第一任男朋友，俩人才同居一个月，就被另一个单身的年轻女房东给撬了墙角。颜如玉头一晚哭天抢地，跟小三大打出手，结果被人家母女联手一起教训。第二天洗把脸，顶着被人打肿的黑眼圈又正常出门上班。

她初领驾照时，买了部二手小车练手，由于技术有限，把他们家楼下所有车都给吻过一遍，好多次她都在打给小费的电话里吸鼻子，理由无非是又被人骂了，又赔钱了……

没依没靠的女孩子，人前凶猛，人后脆得像块薯片。当然，这是当年的事了，现在人家车技溜着呢。

跌跌撞撞熬过开头几年，遇到小费的时候，她的日子已经走上正轨。

小费这人，平时看起来温柔无害，真要聊起来，她对任何社会现象都能说出一套独特的看法。她在备考公务员的时候，劝颜如玉也报名参加教育类的本科考试，原因是那个时候中华大地针对孩子的才艺培训正是千帆竞发的阶段，随着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人们将越来越看重孩子，未来的竞争就是各家各户孩子之间的竞争。

小费认为，颜如玉原本就是幼师毕业，一辈子浪费在外企太可惜了。不如考几个证，出来办才艺培训，自立门户做校长。这门生意，亏本的概率很低。

颜如玉权衡利弊，选择参考。后来，就有了现在拥有八家培训点的颜校长。

颜如玉名下有一套二百平方米带阁楼的大房子，和一辆凯迪拉克。至今未婚。

在外出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她回过一次家乡。当年的颜老板如今又老又凉。靠着四处打零工维持生活，原因是颜家尊贵的二小姐和小公子都不走正道，这俩当年被长辈捧在手心长大的孩子，一个游离在男人中间享受人生。另一个偷鸡摸狗什么都干，至今已经几进宫。颜家长辈们的晚景在这俩货的努力下，“凄惨”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

当年的海带，也不知是女大十八变，还是原本没长开。颜如玉如今的脸和身段，要是当年那位老王见了，不知又会说什么。

离我家不足一千米的地方，有两家门靠门的孩子才艺培训班，其中一家就是颜如玉的。隔壁人家在门口发传单，积极拉拢生源。颜如玉不声不响，朝门口一站，一脸纯良，偶尔露齿一笑，隔壁一帮招生老师马上被她秒成路人甲乙丙丁。

颜祖母和颜祖父如今仍旧健在。颜如玉逢年过节会往家里打钱寄物，出手阔绰。我听过她给她妈妈打电话，语气之温柔，态度之乖巧，完全不像个受尽原生家庭委屈的人。

颜如玉曾经分析自己的心路历程给小费听：“有次我跟你们一起吃海鲜，你们都拉肚子，就我好好的，无病无灾。那会儿我特别感激我妈，我肠胃好，一定是她在我出生的时候让我喝了初乳。我妈肠胃也好，遗传自她也说不定。

“我妹妹小时候其实不坏。有一次她让我看一眼她养的小狗，我偏不看。她求我，我说‘看一眼一块钱’，她居然给了我十块钱。我看了十眼。

“其实我爸也没什么好恨的。积德无人见，行恶有天知，他一辈子没做好人，所以他先前发财，后来老天又把他的钱收走了。他已经得到惩罚了。

“我弟弟小时候特别天真无邪，他跟人抢东西，抢不过人家，就出主意说，大家都盯着一只癞蛤蟆看，谁先被吓死东西就归谁。”

……

颜如玉的音调稳重又温柔，眉眼如丝。

其实不一定是一点不恨，是她明白，恨别人，苦自己。

只有一句话可以总结她：深山的鹿，不知归处，万般皆苦，全靠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