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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宋常侍恭恭敬敬行了礼来,接了轴子却不下堂去。
“怎么,朕发话也叫不动了?”
“臣侍不敢。不过是冯侧君风度翩翩,臣侍想多看几眼,忍不住学着些,也好讨陛下的喜欢。”明里暗里直指他与天子有染,名节败坏。
侧君被刺了这么一下,面上下不去,只好恭维道,“宋常侍仙风道骨,自是在下所不及的。”
“临清,你多话了,下去吧。”女皇半眯着眼,懒散地半躺在罗汉床上,“太子班师,都华不去迎么?”
“臣身处禁中,当以陛下旨意为先,不敢独断专行,以朝臣身份私会太子。”侧君躬着身子不敢直起来,“待来日开城阅兵,自有相聚之时。”
“来日里为外臣内爵,不过是妻君一句话。此时该去讨她的好才是。”女皇懒懒地笑,“免得又叫旁人夺了先机。”
侧君没敢接话。
初夏日子,暑气已渐渐浓了,却叫天子殿前水帘挡了去,无谓地游荡在院中,同青烟滚在一路。
没个结处。
前几日外头又闹起来。察院的夏御史回京来便递了个参奏宫中怪力乱神太过引起民间也纷纷效仿,游民大多弃了本业投身道观的弹劾折子。只是这折子才递入禁中,冯玉京也不过趁隙瞟到一眼,没两日便听着消息说这个夏御史被下了诏狱,再听见消息,便是死在狱中了。
这下连御史中丞都坐不住,在宫门外连着跪了数日请天子朝会,却反因年事已高倒在宫门前。还是恒阳王惯例进宫看见了,让府上马车将人送了回去。
朝政怠惰,宫中便只有能面圣的几人说得上话,是以不少年轻士子上表无门,在弘文馆求谒冯侧君,愿联名上谏剪除妖妃。他又主持过一次科举,不少翰林视为座师,也聚在弘文馆求冯学士上书。外头乱得厉害,里头女皇却照旧搂着宋常侍听经修道,直言再上书便杀无赦。玉京没得法子,他身份尴尬,妄动怕女皇猜忌太子,只有好声好气将人缓缓劝回家宅去,免得惹了中官注意。
京中不稳,宫中的太平便如空中楼阁,总觉颤颤巍巍,怕什么时候便要坍塌下来。
“罢了,这麻烦朕已替你解决了,你只管顾好太子就是。”女皇轻笑了一声,照旧让中官去叫了令少君来侍奉,“你这柔仁性子,朕若不出手怕是要纵了太子翻天去。下去吧。”
“是。”冯玉京只觉女皇这番话十分诡异,既不知她是指什么,亦不知她为何忽然要这么说,只能应了声先回弘文馆处理公务。
夜里沁凉。城外风大,大军便早早生火烧饭了,自回帐中休整。
灯火渐熄了大半,只留下必要的照明火。
皇城北门轻轻开了一道缝。城中最近不太平,左右金吾卫又为了两个大将军成日缩在府邸饮酒作乐,懈怠得厉害,故而百姓也都早早关门闭户,不管外间事。
两个兵士抬了一顶闺阁小轿往城中快步跑去,没过多久,后头便是小股人马跟随而来,往玄武门方向去。
赵殷在梁国公府门口醒过来时还晕晕乎乎。前夜里同太子弈棋到晚间,正说着回帐中歇息去,太子还玩笑道回府后多看看夫人孩子,没想到还没走出帐子便被人从后一个手刀劈下来,自此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再睁眼时,便见着自己家门口偌大的“梁国公府”四个大金字。他手脚给捆得结实,嘴上绑了布条,困在小轿里,只有太子身侧银朱贝紫两侍婢随着。见他醒了,她两个才上去敲了梁国公府的门。
看来将人当亲妹子还是太天真了些。
拂晓时分,玄武门大开,朱琼带右金吾卫封锁金乌城,定远军中帐左右亲卫约七八百人,在定远军老将秦青松带领下包围持械包围流芳宫。凡有抵抗侍子尽皆马前斩首示众。宫人不敢做乱,只有困守殿中。
外宫虽锁得严实,却惊不到内宫来。这头恒阳王带了两个贴身亲卫直入内宫,终于在承露台阶下走廊找到宋常侍。他仍旧照着道观里修行习惯。每日一早要至承露台取明水煎茶当作早课。年轻侍子这会子刚取了明水下来,见着恒阳王,只笑了一声:“大殿下这是进宫拜谒来了?今日才初四呢。”
“孝亲原不在日子,总是要晨省了才是,陛下怕还要我奏琴。”
“说来世人都称赞您乐律好,琴瑟琵琶都是一绝,在外间填的闺阁艳词更是传唱颇多,可每次给本侍弹琴都心不在焉得很,还不如宫中乐师。”
恒阳王仍旧是一副桃花笑面,看去双十样子,眉眼盈盈,温声回道:“实在是宋父君姿仪端雅,看得失神罢了。”他一面笑着,手上毫不犹豫拔出剑来便刺入宋常侍下腹,“想着宋父君何时薨逝比较好呢。”
他只着了一身软银锁子甲在里头,外头仍旧是一身绯红公服,是以这兵刃也藏在袍子底下,乍一抽出来,纵然他武艺本不精也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怜宋常侍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便没了气息,只有眼珠子瞪大望着皇长子,兀自倒在地上抽搐。
“拖了随我去栖梧宫,清了君侧,总该让陛下也见着这蛀虫下场。”他这才收了笑面,吩咐后头亲卫道,“可不能让几位大人白白搭上性命。”
待女皇醒转已是卯正,栖梧宫外嘈杂吵嚷,宫内人也战战兢兢,惹得天子不快。
宋常侍要做早课,拂晓时分便上承露台取明水回来,此时便该回了栖梧宫侍奉起身才是。女皇皱眉,见外间几个身着道装的影子便唤了一声:
“临清?”
“陛下……陛下!”原来是提早入宫的流云观道人,像是被吓破了胆子一般,“太子……太子……”他见了女皇醒转才爬着躲入内殿来,“外头……”
“太子反了?”女皇倒并不如何惊讶,只起了身笑道,“想来外头是定远军了。赵丰实陪着她?”
道人哪见过赵小公爷,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只好道:“是太子亲自领人,跟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孽。冯大人……冯大人也在侧……!”
天子轻笑一声:“看来临清已被斩了。斩便斩了,不过是少了个临清,道长继续主持法事便是。”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帷帐拉起,太子一身戎装步入,“妖道祸国,内宫靡费,还请陛下莫再行此事。”身后跟着她的侧君。
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侧君略略抬着眼去瞧他的妻君,原本鸦青的鬓发没了光泽,只有几绺支棱着从兜鍪中滑落下来,连脸色也显得微黄枯干,显出颧骨的形状来。只从前盈盈如水的杏眼里多了许多坚毅与英气,看人时不怒自威,长眉挑起,像是染血的杜鹃,漫山遍野的红,摄人心魄。
塞外风雪磨人,她瘦了许多,没了从前娇养的润泽,却更见了风致。
“谏言已毕,奸佞伏诛,太子可以回重华宫去了。”女皇懒懒地撑着头道,“带上你的侧君,明日端午大宴,为太子接风洗尘。”
“臣请陛下恩赏各位匡正朝纲的功臣。”太子一动不动,军中用的斩马刀被双手握持着,寒刃朝下,看去恭敬有礼。
前提是忽略她的全套甲胄。
内殿门只被太子一人挡着,便再无出路。宫人们早被挨个拿下了,看守在偏殿里。
女皇起身,也不叫宫人来扶,只从博古架子上取了一只螺钿匣子来,丢去太子脚边,“赏不赏的由不得朕了,是不?朕看你还要叫朕一声太上皇。”她年近古稀,动作颇有些迟滞,可那匣子还是砸在太子脚边,发出一声闷响,“都替你扫清了。”
太子不敢便接了,只警戒地环视四周,还是冯侧君迈过一步,弯腰开了匣子。
里头只有两枚戒指。其一是个整块蓝宝石切成的环形切面戒指,另一却显得十分特别,是一只透色颇黎戒指,颇黎匣子里还有三绺不同色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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