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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微微张口,但终究沉默。显然,虽说天书列举之案例只有寥寥数语,但这工业革·命以后的尸骨累累却已经是隐约可见——能让壮年的力工在四五年后便力竭暴亡,这种力度的压榨即使在徭役中也相当罕见;如果说徭役还有逃避征辟的可能,那么此种级别的压榨一旦推而广之,可就真是人人重足而立,天下沸腾不已了。
不过,皇帝能在青史留名,靠的可绝不是什么仁慈爱民的人设,真要一上头失去了理智,那搞得天下沸腾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晚年巫蛊之乱殷鉴不远,还不能冒此大险。所以,天书顺势而下,还提出了更为森严苛厉的警告。
皇帝又道:“不仅如此,上苍还告诉朕,说大汉与这极西之地的佃农秉性全不相同,是绝不能生搬硬套的,否则恐怕宗室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陛下的意思是……”
至高无上的天子微微摇头,终于叹了口气:
“天书说,在这什么‘大英’工业最为鼎盛的时代,全国土地的五分之四,都被七千家大地主牢牢的把握着,四百家大贵族拥有三成以上的田地,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了极点。然后,它问朕——大汉的农民,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土地兼并么?”
听到此处,霍去病……霍去病终于缓缓瞪大了眼。
怎么说呢,霍将军或许不太懂土地民政,但这数字离谱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于再如何不懂民政的将领,都要瞠目结舌,反应不能了。
兼并全国土地的五分之四?以中原农民的脾气,哪怕只兼并这个数字的一半,那好赖也得出它十几个陈胜吴广了!
当种地的人是死的是吧?老刘家的祖坟不想要了?!
大概太过离奇,霍将军恍惚不敢相信:
“这些……这些所谓‘大英’的佃农,难道还能容忍么?”
“当然不能。”皇帝平静道:“但他们的反抗都被弹压下去了,无伤大雅。所以,这也就是天书对朕的第二个疑问——如若大汉的农人对这工业革·命的后果有那么一点意见,朕能弹压下去么?
霍将军的喉咙立刻梗住了。
能决胜千里之外的名将当然不会对国政一无所知,所以当皇帝轻飘飘吐出“弹压”两个字时,他汗水都沁了出来。
弹压?弹个屁!
大秦没有横压一世雄才大略的皇帝么?大秦没有所向无敌的强军么?即使如此,当陈胜吴广振臂一呼之时,大秦支撑了多久?
归根到底,所谓名将所谓圣君都只不过是中原土壤上壮盛挺立的参天巨树而已。当他们依仗中原的力量应对外敌时,他们战无不胜;可一旦土壤本身抛弃了他们,那么灭亡也只是在旦夕之间了。
皇帝料理匈奴料理朝鲜料理东夷西羌一切蛮夷,都可以毫不犹豫送卫青送霍去病,“怕什么,有兵在”!但面对中原鼎沸的骚乱,还能肆无忌惮时,随意动用武力么?……
皇帝料理匈奴料理朝鲜料理东夷西羌一切蛮夷,都可以毫不犹豫送卫青送霍去病,“怕什么,有兵在”!但面对中原鼎沸的骚乱,还能肆无忌惮时,随意动用武力么?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暴秦灭亡至今不过七十余年,贾谊鞭辟入里的论述还依旧是脍炙人口朗朗成颂,皇帝只要脑子没有真被人下了巫蛊,又怎么可能行此自取灭亡的愚行。
某种意义上,天书还真是抓住了皇帝的软肋。
不过,在愕然惊异之时,霍将军心中不由自主而生出的,却是对这天幕所说之“带英”国主的敬畏——兼并国土五分之四的同时还能镇压住被夺走土地一无所有的佃农,这位的倒确是狠人呐……
皇帝显然预料到了霍去病的反应,所以只是稍稍抬了抬眉,而后屈指一点,光幕随之波动起伏,又传出了声音:
【正因如此,后世对生产力展,对技术革命所带来的进步,往往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能说,总体来看,社会当然是在前进的,可要具体到某个阶段嘛,只能说还是要面对现实的好。
这种丑陋的现实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平民的生活上,甚至在我们所常常幻想的,所谓工业革·命所激的社会上层建筑的变革之中,情况也往往不堪入目。这里仅以创巨痛深的鸦·片战争为例,在此几乎决定了东西方地位的关键战役之中,带英自印度自南亚调来的实际上是一支支离破碎一团稀烂的军队,军队中所有的职位几乎都是以贿赂买来,吃空饷开虚额开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甚至上至军官下至兵卒,还有不少对鸦·片上瘾的货色——倒是完美呼应了战争主题。
这么一支烂到匪夷所思的军队,大抵也就只能在带清面前刷一刷优越感了。但凡是个军制运行正常的中原王朝,恐怕都很难说谁更烂。
所以,这能体现什么制度与组织上的先进性呢?
不过,某种意义上说,也恰恰是这样一团稀烂的军制,才愈凸显出了工业化以后那不可思议的可怕力量——彼时的带英自然是**而有又堕落,溃烂到骨髓里;可这样**而又堕落的军队,在正面击溃庞大而古老的带清之时,又动用了几分的军力呢?
——以当时正规军军力以及军费占比来计算,大概不过占到带英整体实力的百分之五六而已。真正意义上的“我还没出力,你就倒下了”。
远涉万里重洋,以区区偏师而克敌制胜,其间战力的差距,何止以道里而计?
纵使腐朽,纵使堕落,纵使亏空朽烂到不可入目,可这样的军队终究取得了胜利,辉煌闪耀而无可比拟的胜利。而胜利者通常不受指责,这便是一般的公理。
也因如此,工业革·命才会所向披靡,以至于横扫上下而纵横宇内,最终成为人类文明几乎唯一的答案。它当然残酷冷血而无情,历史中,技术进步所带来的创伤、死亡与痛苦也无可计量,甚至远远出于农业时代田园牧歌的想象;乃至于当“先进生产力”降临之时,人类所先领受的并非“进步”,而是灾难与恐怖的循环——它们从不是叫地上得太平,而是叫地上起刀兵。
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那又能如何呢?工业化能够赢得这个世界,依赖的从不是其思想,价值观或宗教的进步与优越,而是通过它运用有组织的暴力方面不可比拟的优势。古往今来的圣贤当然可以思辨一万次一千次,穷尽一切想象从任何可能的角度来指摘这血淋淋的工业革·命那肮脏丑陋的真相,妙语纶音而天花乱坠,足以感动得顽石都为之点头;可工业化呢?工业化要反驳这样逻辑严密思辨高妙的长篇大论,只需要抬手开出一枪而已。……
可尽管如此,尽管如此,那又能如何呢?工业化能够赢得这个世界,依赖的从不是其思想,价值观或宗教的进步与优越,而是通过它运用有组织的暴力方面不可比拟的优势。古往今来的圣贤当然可以思辨一万次一千次,穷尽一切想象从任何可能的角度来指摘这血淋淋的工业革·命那肮脏丑陋的真相,妙语纶音而天花乱坠,足以感动得顽石都为之点头;可工业化呢?工业化要反驳这样逻辑严密思辨高妙的长篇大论,只需要抬手开出一枪而已。
——被以暴力覆灭的,旧时代的余烬,即使有再多形而上的智慧,又能如何呢?
归根到底,批判的武器还是抵不过武器的批判嘛。
当然,工业化最终还是推动了整个人类世界不可思议的进步。只不过这个进步的过程,大概也是真的太过于卑鄙与邪恶了。那并非温文尔雅的劝说,先进文明或高尚道德自然而然的吸引,而是最恐怖与肮脏的征服、屠杀与奴役。在数百年滔滔历史长河之中,人类一切的国家一切的文明一切的民族,最终都或早或晚或主动或被动的卷入这汹涌澎湃的工业浪潮之中。所谓的“工业文明”,不过是拒绝工业的文明都消失了而已。
大概,历史总是在血腥与污秽中曲折前进吧。
真是残酷啊,对吧?】
天音袅袅尤未断绝,侧耳细听的霍去病却倏然变了脸色,闪出了某种难以遏制的惊愕。
他沉默片刻,终于冒昧抬头望向了皇帝:
“陛下……”
他张口欲言,却又出口晦涩,难以描绘那迥然出于想象的景况,竟一时做声不得。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皇帝淡淡道:“所谓‘工业化’的威力,是不是?以**堕落的军制,以不到五分的兵力,竟尔能远涉万里轻易击败中原王朝……呵,什么‘脱胎换骨’,还真不是虚妄之谈呐。”
——无怪乎会形容“脱凡入仙”啊……与这样匪夷所思的力量相比,即使皇帝幻想中移山填海的仙人,恐怕也相形见绌了吧?
“不过,既然如此。”皇帝轻声开口,语气却不已容转环:“大汉绝不能错过这样的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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