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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与柳湘莲欢好一场,车里翻云覆雨一通,险些都将马车颠散。末了两人一身湿汗黏在一起,湘莲替薛蟠抚起耳边鬓发,道:“你这样过来,伯母可知道?”薛蟠听出湘莲意思,踢了他一脚,哼一声:“你当我母亲跟你一样藏奸险诈?”又道:“早在你送了那几百两银子时,我母亲便不再介怀你我的关系了。”薛蟠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催促:“差点忘了,这次出来接你,是要带你回家给母亲瞧瞧。妈妈说要当面谢你。”湘莲愣住:“伯母要见我?”薛蟠盯着他,突然红了脸,道:“你我都已经定了终身,难道你还不肯去见我的家人?”想他薛大公子一生风流纵情,哪里会有这等小女子的扭捏情态,一时又羞又恼,忍不住手指戳在湘莲心口:“还愣着干什么?快收拾起来去驾车——随我回家!”
虽然一番波折,好在并未有什么差错,两人到底还是顺顺利利回了家里。
如今薛家冷清,搬到了一间旧宅住着,虽然小了些,却也洁净,虽然家中当铺尽被没收,打点薛蟠一事上下又费了不少银钱,如今家里几算一贫如洗,唯当日薛姨妈嫁来的几分嫁妆傍身,薛姨妈便出些随身金宝腾换,置来一些银钱好供养全家几口生计。
马车驶到薛家门口时是香菱来开的门,香菱见薛蟠和一年轻俊美男子在一块儿,立刻认出柳湘莲来,笑着说:“妈妈在家等了哥哥许久,方才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柳湘莲虽听薛蟠说香菱已被收为义女一事,可仍是半信半疑,如今见香菱口口声声妈妈哥哥的,心下才信了此事。又见香菱往屋里头喊:“妈妈,哥哥回来了。”屋里的薛姨妈听见了香菱声音,叫宝钗扶着一同出来,见到薛蟠和湘莲携手入内,柳湘莲一见到薛姨妈,下意识要与薛蟠避嫌,松开了薛蟠的手。薛姨妈却好似没有看见,一下握住二人双手,眼含热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宝钗忙递了帕子替薛姨妈拭泪:“头先哥哥不在的时候,妈妈哭了多少泪来,大夫才说不能哭了,怎么如今见到了二位哥哥,又开始哭了呢。”又盈盈笑说:“哥哥这番可真叫我们全家上下操心透了,待会吃饭可要和二哥哥一同跟妈妈敬个酒赔罪才好。”柳湘莲一时不解宝钗的“二哥哥”从何而来,却听薛蟠笑嘻嘻道:“酒自然是要敬的,妈妈还是别哭了,大家一块进去说说话,别叫站在风口里,一群人一起吹风受冻,可不好了。”薛姨妈擦泪道:“是呢,我竟忘了这个。快,快请柳相公一起进去。”竟紧紧抓着湘莲的手与他一起进门。
如今薛家里头冷清下来,除了两个从小伺候的丫头,那些婆子小厮尽数皆打发走了,因而家里的酒菜也不比从前奢华,只一壶热酒,豆腐、面筋、青菜几盘,再一碗鲜鱼和一碗腊肉便罢。香菱伺候着布菜,薛蟠便道:“如今你已是我妹妹,不再是家里的丫头了,这些活我们自己来罢,只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就是了。”香菱惶恐不安,连忙拒绝。薛姨妈笑道:“你哥哥说的极是,我既认了你做女儿,那有再将你当丫头使的道理,你便和宝钗坐在一块吧。”宝钗亦笑:“姐姐快坐吧,如今家里不比从前,还守着那些虚礼作甚么?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吃顿便饭,才是最好呢。”香菱听得心里暖暖,半推半就坐在了宝钗身边。薛姨妈又道:“你们也不必伺候了,去吃饭吧,我们一家子自己说些话。”两个小丫头便也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桌上便只剩下薛家几口和柳湘莲。湘莲深觉自己格格不入,心中正忐忑,薛姨妈此刻却突然满了酒,举杯对湘莲道:“柳相公,这一杯我先敬你。”柳湘莲忙站起来,不敢失了礼数。薛姨妈与他敬了一杯,才道:“从前我对柳相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伤了柳相公的心,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你。可若再问我后不后悔,我却是不悔的。”薛蟠一听这话头,觉得不对,急道:“妈妈!”宝钗连忙按住薛蟠,摇头示意。薛姨妈继续道:“凡天下父母者,没有不为孩子操心打算的,蟠儿如此,宝钗亦如此,今后香菱也是如此。”香菱听着眼眶也湿,默默垂泪。薛姨妈看向湘莲:“所以当日你与蟠儿相好,我知你真心疼他,既欣慰,又伤心。欣慰蟠儿从来只知与那些狐朋狗友作伴,竟能得了你这样的真心人,又伤心你们终究是男子之身,即便我舍得,以蟠儿的脾性,你们又要如何厮守终生?”薛蟠忍不住道:“妈妈怎么这样说我?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薛姨妈睨他一眼,薛蟠便闭了嘴,只是桌下的手攥紧柳湘莲的手,显是怕湘莲又被母亲说的动摇。
柳湘莲却望着薛姨妈道:“伯母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从未怪过伯母。当日一走了之,实是我自己顺心而为,并不与伯母相干。”薛姨妈道:“自蟠儿落了大难,他那些往日的三朋四友竟一个都不曾来,若非蟠儿的从弟薛蝌照料帮持,我们这一家子那还挨得到今日团聚?而若非你舍身相助,蟠儿又岂能轻易从监里捞出?这份恩情,是薛家上下欠你的,亦是蟠儿欠你的。”说罢,薛姨妈竟站起到头要拜。柳湘莲慌得连忙扶住薛姨妈阻了跪拜,自己先跪了下去,道:“伯母若是如此,可是折煞了晚辈的寿数。我与薛兄弟相交一场,他既蒙难,大丈夫自当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伯母实在不必如此重谢。”薛姨妈捧住湘莲双手,道:“你如今还唤我伯母,我便知那日是真真伤了你的心,如今你虽与蟠儿回来了,心里头却仍不信蟠儿,是不是?”
柳湘莲沉默,无言以对。薛蟠看的心焦,又要出声,宝钗按住薛蟠肩膀,再次摇头请他安静。薛姨妈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什,竟是当日赠给湘莲又被湘莲退回的玉佩。薛姨妈将玉佩重新放入湘莲掌心,道:“当日我将此玉佩交给你,是想以兄弟之名,叫你对蟠儿死了心,好让家里安生一些。”薛蟠听的心急如焚,几乎跺脚要起,可是连香菱都对他摇头,请他耐心倾听。薛姨妈道:“我从前只觉得唯有男女在一块儿才是安生日子,可如今金桂走了,舍下蟠儿一人,香菱又认了蟠儿做哥哥,不好再回去。家里经历了这样的事,我思来想去,只想叫蟠儿守着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不至于若有来日,又是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凄凉光景。”她死死握住柳湘莲的手,叫柳湘莲将那块玉佩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道:“蟠儿入狱以来,你替他多方奔走,又是替我们拿回几千两银子的官司,又是当了家里物件筹钱,还舍身去了王府求情,我明白了你的真心,从此再不疑你藏奸,也不拦着你与蟠儿往来了。”
柳湘莲听着动容,一时失语:“伯母……”薛姨妈含泪笑:“只是你们终究都是男子,不能同男女一样明媒正娶。蟠儿在我这里发了誓,此生再不娶其他女子。今日便由我做主,认了你做义子,从此你在外便是蟠儿的弟弟,在家便跟蟠儿作夫妻,这样可好?”他这番言辞已经做出极大让步,侥是湘莲也听的震撼,下意识望向薛蟠:“你,立了誓?”薛蟠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来,还是宝钗笑道:“是啊,哥哥自从出来以后便洗心革面,说要改了从前性子,好好守着我们过活,听到二哥哥出了事,急着去寻人,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直接在妈妈面前跪下,赌咒发誓说此生再不娶其他嫂子了,这辈子一心一意只要二哥哥一人了。”宝钗微笑,香菱从容,显然这是薛家早就商定好了的,几人脸上竟无一丝异色,唯独薛蟠红着脸粗声粗气梗道:“我又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畜牲,有这样的人为我舍生忘死的,若我还能没心没肝去娶别的女子,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他声音强硬,面上却恼羞成怒,骂道:“婆婆妈妈磨磨蹭蹭的,我妈妈要认你作干儿子,你还不应?”
柳湘莲被弄得晕晕乎乎,薛蟠又催的急,竟真的迷迷糊糊敬了薛姨妈酒,又磕了三个头,便算是正式认了薛姨妈做干妈。如此一来,他在外头与薛蟠行兄弟之名,在家却与薛蟠是夫妻之实,便算是过了门路,再没有别的阻碍了。宝钗和香菱亦来敬酒认他这个哥哥,一家子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竟就将这章揭了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夜里湘莲自然宿在薛家,与薛蟠吃睡一处。如今家里人少了,连打水洗漱一连事都得自己干,好在薛蟠在监里也惯了,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薛蟠倒了水回来,便见柳湘莲在灯下摩挲那枚玉佩。湘莲散了束发,仅着寝衣,将那玉佩捧在手中盘弄,一颗凉玉捂得温津生热,烛光荧荧又称得湘莲标致花容。薛蟠看的心里痒痒,直叹自己竟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与如此大美人相伴终身,便靠在湘莲背上问他:“你看这劳什子作甚么呢?”柳湘莲背上一沉,便知是薛蟠黏了上来,也未躲开,只问:“这枚玉佩当真是为了认子所赠?”薛蟠挂在湘莲肩上,接过柳湘莲手中玉佩:“这当然是我母亲哄骗你的说辞,为了拆散我们才编出的这些瞎话。若真是如他所说,怎么不给金桂,怎么不给香菱?”又将玉佩仔细挂在湘莲颈上,指腹蹭着柳湘莲细白肌肤,道:“但我母亲今日的诚心是作不了假的。这一年来我们家潦倒落魄,除了自家兄弟,没人真心相助,就连那贾府亦是自身难保,唯有你四处奔走,舍生忘死地为我,我母亲是真心想对你好。故而如此说来,这枚玉佩也的确是为了认子所赠。”
柳湘莲默然不语,只低头看着那玉佩,薛蟠见他无动于衷,有些急了,连忙捉住湘莲双肩,道:“你莫不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些什么?告诉你,你若再像之前那样,你薛大爷真跟你拼命不可!”他可算是怕了柳湘莲了,此人表面无动于衷,冷心冷肺,似是天下第一冷情之人,然则心里头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此刻柳湘莲不说话,薛蟠怕他又想岔到别处去,再闹出些什么分道扬镳的事来,那样的苦境他可不愿再走一遭。
好在柳湘莲并未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轻叹口气,笑道:“我不过是觉得,伯母如此让步,实在难得。”平心而论,若他与薛姨妈对调,也难保不会出此下策,毕竟薛蟠又不是天生爱好龙阳,从前把玩男人不过是兴致所至,图个玩性罢了,也从未认真过,又娶妻纳妾,分明该走一条正道,何苦跟一个男人一条死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是以薛姨妈想出此法,已是尽力周全他与薛蟠之事,也是最好的结果。
柳湘莲沉默,感愧薛姨妈拳拳慈母心意,薛蟠却以为柳湘莲是伤心没有名分之事,捧着湘莲脸颊郑重道:“小柳儿,我虽不能像当日娶夏金桂那样娶你进门,可薛蟠在此发誓,从今往后,除了你,我决不再找旁人,咱们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我定将你当我真正的妻子来爱你敬你,绝不再叫你受半点委屈,吃半分苦头!”薛蟠如此雄心壮志,柳湘莲知他此时此刻是真心不假,但见他信誓旦旦将自己居为丈夫的坚决模样又觉好笑,毕竟床笫上分明薛蟠才是承欢的那方。但如今柳湘莲也不计较这些了,为了薛蟠,他连自己的姓名都可消了,又何须在口头名分上计较?于是他只环住薛蟠,道:“我自然信你,只是我仍有件事,不得不与你说。”
薛蟠见柳湘莲肯坦诚相待,自然大喜,忙问:“什么事?”柳湘莲道:“此番出来经历许多风波,因怕连累家里,故而走前并未对姑妈说明。只怕姑妈尚不知道我的这些事情,仍当我是随一道士云游四方去了。如今我既无事,便该回家向姑妈告知一切,只是这些事若叫他听了一定生气,是以你且先在家等我,待我回家处理好了,咱们再说往后的事。”谁料薛蟠立刻沉下脸色,捏着柳湘莲脸颊道:“我才说你不许犯那老毛病,你倒又给我矫情起来了。”柳湘莲不解看他,薛蟠气道:“难道只许你见我的母亲和妹妹,我却不能去见你的姑妈?你是为了我才沦落到有名不能认的地步,我却只守在家里等你收拾好一切坐享其成,姓柳的,你是当真要与我天长地久么?”柳湘莲一时答不上来,见薛蟠真生了气,只好道歉:“是我说错了话,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着此番叫姑妈消气并不容易,并不想让你受累。”毕竟薛蟠到底养尊处优惯了,柳湘莲并不指望他能低声下气到哪里去。薛蟠恨恨咬牙,道:“孝顺侍奉长辈的事,我在妈妈这里也是做,在你姑妈那里也是做,难道还怕吗?你这样说,便是看不起我了。”柳湘莲笑道:“是我错了。”薛蟠冷哼一声,还是动气,却忍不住又抱住柳湘莲,叹道:“你为了我东奔西走,定是许久没回家过了,既如此,明日我们便动身,辞别母亲,去看你姑妈吧。”柳湘莲轻拍薛蟠背上,道了一声“好”字。
次日他们果然拜别了薛姨妈,薛姨妈听闻柳湘莲要回家探亲,也不好阻拦,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叫薛蟠路上好生小心,别再闹出蒋玉菡那样的事来。薛蟠自知理亏,赌咒发誓自己绝不再犯,又叫柳湘莲替自己担保,才终于求得薛姨妈同意,叫薛蟠跟着柳湘莲去了。
且说当日柳姑妈赶走了薛蟠,心下顿生悔意,想差人请回薛蟠追问他与柳湘莲之间的事,奈何薛蟠当日寻人心切,被柳姑妈赶走之后又遇见秦钟,就没再来过了,薛家又搬了家,是以柳姑妈并未寻到薛蟠,只能日日看着那对鸳鸯双剑以泪洗面。突然门外小厮来报,说二爷回来了,柳姑妈大惊,连忙出来相见,正是多日不见的柳湘莲,还有跟在他身边的薛蟠。柳姑妈见二人一起进门,一下子明白了明细。而柳湘莲才一进门,见到柳姑妈,一下眼含热泪,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颤声道:“姑妈!”薛蟠也跟着他跪下,喊了一声“姑妈”。柳姑妈摇摇欲坠,扶着丫头的手方才站稳,略定了定心思后说:“你们都下去。”将屋内的人都驱了出去,只剩他和两个孩子。
柳湘莲叫了一声“姑妈”便不再说话,只是眼眶热泪隐隐涟涟,柳姑妈亦红了眼,随手取下鸳鸯剑来,以剑鞘打在柳湘莲背上,全是恨其不争之意,柳湘莲咬牙撑着,薛蟠看的又心疼又着急,连忙膝行几步拦住柳姑妈的剑鞘,道:“我知道姑妈生气,可是莲儿大病初愈,身上还有旧伤,还请姑妈手下留情!”柳姑妈恨道:“谁是你姑妈?你又攀的哪门子亲戚?”那对鸳鸯剑到底是祖传宝物,颇有重量,柳姑妈一介弱女子不过挥剑打了几下,便有些气喘吁吁,只得坐下稍歇,那柄剑便被薛蟠死死攥在手中,生怕柳姑妈又抢了去毒打柳湘莲。薛蟠素来是个没脸没皮的,被柳姑妈一顿排揎,也不气恼,道:“我知姑妈生我们的气,只是莲儿从小没了父母,是姑妈一人将他抚养长大,即便没有生恩,也有养育之情。姑妈难道就半点不听莲儿解释?”
柳姑妈本就芥蒂薛蟠与柳湘莲一事,又听薛蟠一口一个“莲儿”,更是怒火中烧,厉声道:“我教训我的孩子,与你薛大公子有什么相干?”柳姑妈道:“京城里的风言风语,你当我也不知情?都说你们薛家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你薛大公子打死了个人,倒连累我的莲儿替你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她见柳湘莲和薛蟠一同回来,便明白了所谓道士皆是柳湘莲诓骗之语,只怕当日柳湘莲已经存了一去不回之心,才将家里一切物什尽数典卖,又将鸳鸯剑送回,才编出这等诳语叫他安心。柳姑妈心痛柳湘莲这般不爱惜珍重自己,又因打听到的薛蟠种种恶劣行径,又觉是薛蟠带坏了柳湘莲,一腔怒气都迁到了薛蟠身上。
柳湘莲连忙开口:“我知道姑妈一定十分生气,可如今孩儿带了薛蟠回家,便是想向姑妈表明心意,还请姑妈听孩儿一言。”柳姑妈气道:“表明心意?你还想表明什么心意?”他瞪了薛蟠一眼,指着薛蟠对柳湘莲道:“难道你还想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他进门,昭告天下说你柳湘莲娶了一个男妻?”薛蟠哪见过柳姑妈这般架势,薛姨妈从来都是温声耳语,和软性子,才惯得薛蟠如此无法无天,肆意纵情起来。如今柳姑妈与薛姨妈看着年岁相差无几,性子却比薛姨妈泼辣厉害许多,难怪能养出柳湘莲这等标致人儿,可比他薛蟠强太多了。
薛蟠一面腹诽,一面当着柳姑妈面,砰砰砰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将柳姑妈磕的一时惊诧,也忘了自己要骂什么。薛蟠磕的又快又重,只将脑袋三下就磕出红印来,自己脑子也有些晕晕乎乎,险些没跪稳,还是跪在一边的柳湘莲连忙扶住了他不叫他栽倒。然而薛蟠仍记得自己要说的话,磕完了头便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薛蟠向柳姑妈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道:“我知道姑妈生气,可是姑妈再生气,也该听我们分辨分辨。天子脚下即便斩监候亦有申辩之机,难道姑妈连一句解释也不肯听?”他怕柳姑妈当真不领情,连忙又说:“从前薛蟠的确是个混账人,为非作歹,互作乱为,没有什么是不敢混的。姑妈厌弃我,我十分明白,像我这样的人,连莲儿的脚趾头都比不上的。”柳湘莲看向薛蟠,薛蟠却不看他,坚定道:“可如今薛蟠大难不死,已决心洗心革面,再不做那些混账事儿,若违此言,必遭天诛地灭,天打雷劈。”薛蟠又拉起柳湘莲的手紧紧攥住,对柳姑妈道:“从前莲儿对我真情实意,我却只将他的心当玩意儿取乐,才叫莲儿伤了心,与我闹了别扭。可这番波折下来,我已彻彻底底明白了莲儿心意,今后定与他白发相守,誓无二志。若他日我又伤了莲儿的心,便是连猪狗不如的畜牲了,姑妈可以此剑来取我薛蟠首级,我绝不敢有半句虚言!”薛蟠话音铿锵有力,只将鸳鸯剑又双手奉上献于柳姑妈。
柳姑妈坐在椅上听着薛蟠赌咒发誓,许是被这等惊世骇俗之言唬住,竟一口气未来得及缓过来,眼儿一翻便晕了过去,薛蟠和柳湘莲急忙接住柳姑妈,叫人去请医生来看,柳湘莲背着柳姑妈去了房里休息,薛蟠不好入内,只能在外守着。好在柳姑妈不过是昏了一会儿,才闭了一阵眼便醒了,醒时气息虚弱,只叫其他人都出去,将湘莲单独留在床前与他谈心。
薛蟠被舍在屋外,手里还握着鸳鸯剑,心中忐忑,也是坐不住,反复来回踱步,怕自己不慎气坏了柳姑妈,也怕柳湘莲单独被姑妈说动,又要与自己分手。他在门外守了大半炷香的时辰,柳湘莲才缓缓从门里走出,薛蟠忙问:“你姑妈可好?我是不是说错了话,气坏了他?”柳湘莲却只摇头,道:“姑妈要与你说话。”薛蟠愣住,指指自己:“我一个人?”柳湘莲点头:“是。”见薛蟠脸色都白了,又放缓口气:“莫怕,姑妈大约是不生你的气了,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我且在外头等你。”薛蟠得了柳湘莲的话,心下才稍稍安定几分,握着剑忐忑进去了。
屋内点着淡淡熏香,有醒脾提神之效,柳姑妈半靠在床榻上,薛蟠小心翼翼坐在柳姑妈床前脚踏上,半是愧疚半是心虚,喊了一声“姑妈”。柳姑妈缓缓睁眼,见薛蟠来了,先长叹了一口气。薛蟠听这声叹息,心下更是发怵,不敢揣测柳姑妈的心意。柳姑妈缓了缓情绪,并不提昏过去前的事,只是另问:“我听说你娶了妻,还有一个妾室。”薛蟠一惊,连忙解释:“现已经无了。我那妻子因我落了罪,早收拾包袱回了娘家,由我母亲做主与我和离,从此再无关系。我那个妾室,他家里实在无人,是我从拐子手上买来的,不好赶走,便叫我母亲认作了干女儿,此后以兄妹相称,再没有其他干系了。”柳姑妈又说:“除了这两个,我还听说你外头尚有不少粉头外室。”薛蟠立刻伸出三指发誓:“外室绝没有。至于其他……我从前的确是荒唐玩乐,但自薛家遭难,那些人没有一个来瞧过我的,如今也都断了干净,除了莲儿一人,再不敢与他人有私了。”他怕柳姑妈仍疑心自己,又双膝跪下,诚恳道:“我明白我从前行径种种,姑妈必定不会信我,只是今日我对莲儿一片真心也并非作假。我母亲已知道了我与莲儿的事,认了莲儿做义子,我家上下都知莲儿便是我的妻子,我与他今后在外行兄弟之名,在内是夫妻之实,除了名分一事,我待莲儿必定是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原誓旦旦,天地皆知啊。”
柳姑妈脸色仍有些虚弱,看着薛蟠一番做派,叹道:“我如何看不出你此时此刻待莲儿不是一片真心?只是今日你情真意切,他日又改了心意,见异思迁起来,难道真叫我家又背上一条人命债?”薛蟠心里暗骂,怪道柳湘莲总爱想东想西,寻思乱七八糟的事,原来养他的柳姑妈自个便是多思多想的性子,一家人见谁都疑心陡生,猜来猜去,难怪柳湘莲与他相好时也这般不爽快!他心里骂着,面上镇定,道:“我明白姑妈的顾虑,莲儿为我已经做了太多,再叫他与我这混账乌龟过日月,的确委屈他。薛蟠愿立字据一条,他日若负莲儿,便净身出户,削发披缁。姑妈既知道我那些事,也必定知道我家中尚有老母供养,即便不为莲儿,我焉能舍得我那老母亲?”薛蟠心中忐忑,想他已经许诺至此,若是柳姑妈还不放心,他也真是没辙了。好在柳姑妈听了他三番两次剖白,又说要净身出户,天诛地灭的话,终于松开了眉头,道:“好了,你若当真出家,岂不又辜负了莲儿的心。”薛蟠还未听懂,柳姑妈便说:“方才莲儿一个人在时,我问他到底为你做了些什么,他倒是答了,我却怕他又瞒我。现下你便将那些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一个字儿都别漏。”薛蟠知道这是柳姑妈松了口,连忙振作精神,将自己和柳湘莲的事从头到尾细细到来,只顾着长辈未将他与湘莲苟合那些事全盘托出,打了几个哈哈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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