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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成人仪式（第1页）

“上两次都不算的，有几道大题老师上课时候说过的，”钱佳玥的心很虚。笔记整理得再多又怎么样呢？依旧是只能保证错过不会再错的笨蛋。

周围眯起眼睛：“你一次考得不好，就觉得自己不聪明；那你上两次考得好呢？这样你智商的振幅也太大了吧。”

“老师给你讲过，也给别人讲过呀，别人怎么又做错了呢？”周围叹口气，“钱佳玥啊，你高一刚开始选班干部我就跟你讲过了，要多想我是谁，我想干什么。你现在都当班长了，不能一直这样没自信。谁跟你讲，只有聪明人才能加物理？或者说，谁规定的，物理一次考不好就不聪明了？退一万步讲，好，你不聪明，那又怎么样呢？你是不是觉得，只有像常无忌那种才叫天赋？不是的，能够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就是一种天赋。

钱佳玥捏着双拳：“周老师，我觉得我大概不够聪明……”说完这半句，下半句却没有声音了。

你以为人人想认真都能认真得起来的么？你看陈末，我把她屁股按在凳子上，她过不了两个钟头肯定耍滑头跑掉了。每个人都不一样，未必有谁好谁不好这种分法。你整理的那套笔记我看过了。这个整理笔记的办法，不是赵婷婷明的，我以前当重点班班主任，规定每人都要做。结果呢？三个月后，只要我不说要交，基本上8o%的人都停掉了，再过半年，基本没有人想得起来做。后来我也不高兴弄了。你们这届，我看到了高三还在做的，只有你跟赵婷婷。”

周围笑：“我的话又不是圣旨，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再说了，你现在再转回去学文科，肯定时间来不及了，这个选项我们都不考虑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你的物理成绩保持在正常水平。”

钱佳玥的心“嘭嘭”跳了一下。她能跟年级第一的赵婷婷相提并论么？

钱佳玥低头：“周老师，你一开始让我选文科的，我没听你话。”

“按你的说法，赵婷婷聪明么？我看也未必。跟常无忌比起来，肖涵也未必有什么聪明。但那又怎么样呢？常无忌这种小孩，一定要好好栽培，要放在一个合适他的环境里，他能蹿，蹿得很高，所以我一定要盯牢他。但你们这种有认真天赋的小孩不一样，不管把你们放到什么环境里，你们都能做得不错，不一定最好，但肯定不差。这不是天赋是什么呢？周老师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

办公室里，周围翻着钱佳玥的成绩单，抬头低头地看了半天，忽然奇怪地问：“除了这趟模拟考，你高三一年成绩都在提高呀，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选错物理了呢？”

钱佳玥懵了。第一次，有人拿她和肖涵比，和赵婷婷比，甚至和常无忌比。跟那些她一直觉得遥不可及的人比。

出租车司机钱枫，罢工一天，去二中找了周围。

“高考是场硬仗，打仗被敌人打死的多不多？多。但更多的是被自己吓死的，逃跑时候背面中枪的，”周围理理自己的衣服，“思想包袱不要那么大。你就想，我物理就算快要不及格了，不是照样47o了么？不是照样上一本线了么？干嘛给自己压力那么大。”

“要死哦，不要为了一个考试，人变戆掉哦？”陈秀娥躺在床上敷黄瓜，对钱枫抱怨。

钱佳玥噙着眼泪点了点头。那颗因为和陈末置气而提起来的心，此时此刻，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不要再做钱佳玥，不要再做那个老好人钱佳玥，这个念头支撑了她走过了快一年的时光。但不是钱佳玥，她又是谁呢？她在假扮谁呢？假的真得了么？这一刻，终于，她不用再纠结了。

陈秀娥现，钱佳玥在家说话越来越少，背越来越佝，在台灯下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市买的白兰氏鸡精也好，美国寄回来的西洋参含片也罢，似乎，都不能让这个还没满18岁的小姑娘打起精神来。甚至有一天，当陈秀娥进房间送苹果时，钱佳玥忽然问了一句：“我当时选物理是不是一个错误？”

最后一次模拟考试之前，二中举行了高三成人仪式。全年级集中在大礼堂里，老师们轮流讲话，最后，赵婷婷代表学生言。

人是不是本来就分三六九等？

“今天，我们18岁了，踏着矫健的步伐，迈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今天，我们成年了，带着雀跃的心，迎接梦想的未来……”

总有人要去上大，总有人上不了一本，甚至，总有人要落到本科线以下。王斌搞来一本前两年的高考志愿手册，课间大家都在传看。渐渐，那些民办大专的学校页，也被磨旧了。在这时候，重点班里三天两头传来谁谁谁考上了上外直升，谁谁谁考中了复旦交大的实验班，谁谁谁拿到了华师大的加分，就显得格外刺激人。

赵婷婷的朗诵腔配着排比句，让整个礼堂都有一种甜腻腻的昏沉感。钱佳玥正在心里背着高考必背的古文，忽然，一张小纸条被旁边人传到了手里。

但考卷复考卷，排名接排名。大半年下来，到终于要填志愿的时候，大家都明白过来：哪怕周围的鸡汤再好喝，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上那些名校的。这真是青春里，沉重的一课。

打开一看，是熟悉的字迹——“放学后，葡萄架下见。”

4月底，第二次模拟考，钱佳玥考了47o分，物理差点不及格，总分比第一次模拟低了快2o分。赵婷婷考了548的最高分，肖涵考了522。再没有人唧唧歪歪三好学生的事了，大家都忙着各奔前程。高三上半学期刚开学时，周围让全班报一年后想考的大学。或许是受了周围高二最后一课的影响，每个人都信心满满。全班收上来只有五个志愿——复旦、交大、同济、华师大、上外。就连体育生王斌，也觉得自己拼一拼能够上同济。

钱佳玥合上纸条，忽然现礼堂外，春日阳光明媚。

是不是成年人的世界，都是这样概念模糊，让人无所适从呢？

“今天，我18岁了，成年了。我宣誓——”5oo多个人齐刷刷举着右手，对着国旗宣誓。虽然总觉得仪式流于表面很荒诞，但真的举起手的那一刻，却被相互感染。

站在十八岁的门槛上，钱佳玥很疑惑：为什么这个世界是非黑白不再那么分明？为什么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故事讲得振振有词？为什么自己会同时喜欢一个人又为ta伤心？为什么有人可以一边对你好一边伤害你？

18岁，真的一下子就变成了大人了么？今天的我和昨天的我，真的不同了么？

赵婷婷的背影依旧孤傲，白天鹅一样脖颈依旧高高挺立。钱佳玥迷糊了。是的，她绝对不会去告肖涵和陈末，但赵婷婷说的，为什么听起来还挺有道理呢？

或许是的吧。当钱佳玥背着书包来到葡萄架下，见到陈末和卡门熟悉的背影，不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很什么？很卑鄙？”赵婷婷冷笑了一下，“今天说我的人，跟那时候嚼舌根，肖涵凭什么当三好学生的人，难道不是同一群人？我为什么要在乎他们怎么说？”赵婷婷嘴巴里说着不在乎，但是眼圈也有些红了，让钱佳玥愣了一愣。

卡门正和陈末激烈争执着什么，望到钱佳玥，陈末拘谨地笑了笑，卡门上来一把拽住钱佳玥，仿佛一把把她拽回了旧时光。

“大家都觉得你做得不对，觉得你很……”钱佳玥顿了顿，还是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走，我们去西宫，今天我请客！”卡门兴高采烈。

“我只是按规则办事，又没有诬陷他，又不是我让他去跟陈末谈恋爱的。难道早恋的人有资格当三好学生么？”赵婷婷脸色微红，但并不示弱。

“什么事情那么高兴？”钱佳玥好奇。

“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出卖同学很不道德么？太不择手段了吧，”钱佳玥依旧气愤，语气不屑。

“我昨天收到了戏剧学院艺考合格通知书，”卡门神秘兮兮地说。

“我怎么对他了？我只是说了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赵婷婷停了下来，昂一昂头。

“艺考？你去参加艺考了？”钱佳玥大惊失色。确实，这大半年来和卡门疏于联系，但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卡门会去参加艺考，“你会什么艺术特长？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那么对肖涵哥哥？”钱佳玥一个激愤，忽然脱口而出。

“我要当演员了！”卡门笑嘻嘻。

有一晚去教务处交班级工作日志的时候，钱佳玥和赵婷婷狭路相逢。那已经是4月了，赵婷婷通过了面试和体能测试，一切大事已定。她独来独往地从教务处那幢楼出来，和钱佳玥擦肩而过。

“啊？演员？”钱佳玥惊呼起来，瞪着眼前这个胖姑娘。当演员，不是都得长成那样的么？

钱佳玥听到这些描述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想到小时候见到肖涵的样子，那个一脸坚毅的烈士之子，那个总是站在讲台上言的大队委员，那个自己仿佛永远够不到的邻居哥哥，终于，再次变成了大家崇拜的对象。可让他再次成为被仰望者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也不可能是自己，只能是陈末。想到这里的时候，钱佳玥有点怅然，但并不难过，隐隐约约，还多了点欣慰。

卡门笑起来：“好了，骗你的，我这样怎么可能当演员。”

对那场会议室里谈话的重现，变成了灰暗的高三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亮点。被各种倒计时、排名、模拟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间隙，大家乐意在一起自演绎，补充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细节，表各种千奇百怪的评论。而另一面，对之后获得市三好资格的赵婷婷，人人都仿佛有资格不屑一下。赵婷婷，仿佛变成了全校公敌，必须说两句她的坏话才能赢得二中同学的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