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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構成「龍可羨」的基石被鑿穿,開始往下垮塌,「龍可羨」這三個字在垮塌中扭曲變形,顛覆成龍可羨不曾見過的模樣。
木片和碎瓦靜靜擱在桌上,無聲地敘述它們的來歷,悄然割裂了記憶與現實。
龍可羨手指發麻,後脊輕微地滲出冷汗。
午後的日光暖而不燥,但帘子沒掀,導致屋裡屋外是明暗兩個世界,她要把手貼在疊雪彎刀的刀柄,指頭感受到那道冰涼後,才從中汲取到力量的支撐感。
阿勒撫著瓦片,瓦是瓦,紋路沿用南域傳說里的響魚,他有那麼一瞬間想要全盤托出,好過於龍可羨自己抽絲剝繭地想。
她本來就不擅於此。
小豹子只想在自己的地盤裡,辟個清淨地兒,安安穩穩地曬兩輪日頭,有敵來犯就摁死,無事發生則翻身敞肚皮。
阿勒揉了揉臉,沒有哪一刻更能感覺到語言的乏力,只好扣住她後腦,額頭抵上去,親親她唇角。
他不能。
有些事兒,得龍可羨自己從麻線團里抽出源頭,再剝掉那層層包裹的謊,才具有可信度,少君是執拗直白的人,僅僅憑阿勒口頭闡述,那是站在阿勒角度的另一種篡改,與趁虛而入沒有區別。
龍可羨頭腦昏沉:「哪些是假的?有……有真的嗎?我呢,我又是誰?」
「你就是龍可羨,」阿勒拉開距離,扣著她後腦讓她抬頭,在咫尺之距講,「我在坎西港遇見你時,你就是一人能砸翻兩個水匪的龍可羨,套著九條尾巴的黑氅衣蹲在窗下縫裙子的龍可羨,看點艷冊就要打顫,說要管教我,卻邊管教邊臉紅,這都是你。」
「你是真的。」龍可羨看著他,眼裡的光膜都是水潤,阿勒在龍可羨這裡不講道德地入侵,總在使壞,但他的存在感讓人沒法抹滅。
阿勒給她個讚許的眼神,手下力沒松,「不論記憶出了什麼亂子,只要在這世上存在,你就會留下痕跡。」
龍可羨知道他的意思,她垂眸說:「陳包袱記得在北境給我看傷,三山軍都記得褚門一戰,這是真的。」
沒可能二十萬人都編同個謊來唬她一人。
「斬荀王,保驪王上位也是真的,」龍可羨抓住阿勒的手指頭,講得緩慢卻很篤定,「在褚門打的仗是真的,族裡遣人到碧海三山召我回北境……」
等等,龍可羨驀然抬頭:「碧海三山是真的嗎?」
門帘徐徐拍打門框,阿勒在窸窣聲里問:「碧海三山,在哪兒?」
「哐當——」
朔風穿堂而過,帶落了窗口花盆,好一陣響動。 龍可羨惶然地看向阿勒,想起的是同樣一句話。
半年多前,她從北境南下時,看見道旁果樹青蔥,對余蔚說,「碧海三山沒有這果子。」
余蔚的回話是同一句,「碧海三山?在哪兒啊少君?」
***
午後,天色薄陰。
龍可羨把匣子裡的信件翻出來,這些日子在海上,她和南域那位暴君信件往來不少,以清帳為主,偶爾夾兩三句話。
她埋寫下:【響魚紋,金灰岩,福麗瓦。】
那棵樹不會寫……想想算了,筆尖蘸墨,接著寫。
【煩請你幫我查查,南清屋宅是否多用這些制式?感謝在先,酬銀下月與船款一併送去。】
有點兒空,考慮到對方常常寫滿紙頁,便再客氣兩句好了:【我有一男寵。】
男寵塗掉。
【我有一友人。】
友人塗掉。
龍可羨咬著筆想了好一會兒,寫:【我有一鍾愛之人,料想你們定然合得來,明年開春許會往南域去,屆時介紹與你認識。】
擱下筆,喚來海鷂子後,龍可羨在裡屋佩刀,本想去看看那個被帶回農莊的小旦,再趁亂趁夜地往入山居跑一趟,但出門就見著尤副將鬼鬼祟祟地在廊下探頭。
「少君,」尤副將往屋裡看了眼,「哥舒公子可在?」
龍可羨沒聽出言外之意:「審那小旦去了,有事找他?」
「沒沒,」尤副將鬆一口氣,給哨兵使個眼色,轉頭對龍可羨說,「屬下有事要報。」
屋內茶煙裊裊,桌上擱著兩沓書信。
尤副將擱下茶壺,斟酌著措辭說:「雷遁海遠,書信往來也要兩個月,此刻遞信回去詢問相關事宜恐怕在時間上不得宜,屬下想著,咱們隨軍來的都是些三山軍里老資歷,便自作主張問了兩圈,確實沒聽過碧海三山這個地方。」
哨兵跟著搖頭:「沒聽過。從戲樓帶出來的東西,上邊的紋路和石頭,也沒見過,北境粗獷,不講究這些虛頭巴腦的。」
龍可羨點頭,沒什麼表情。
尤副將捋著話題,看著少君的神情,把話小心翼翼地過度:「響魚紋,貘楝樹,金灰岩,福麗瓦,屬下略有耳聞,然……是否定然是南域制式,屬下看,還是要查查清楚。」
茶碗蓋叮地一響,撥亂了茶麵,龍可羨訝異地看向尤副將:「還要查?」
阿勒蓋章定論的事,尤副將還要查,這是不信。
話都到這兒了,尤副將也就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全講了:「能讓三山軍心服口服的人不多,哥舒公子容貌好,身手佳,腦瓜靈光得很,在船上繞開暗礁那幾日,決斷下得乾脆果決,是個人物!」
龍可羨把手放在膝蓋上,等著他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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