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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当真是好记性。”
桑岚说着,撩起衣摆学着谢流庭的模样盘腿席地而坐,与对方端正的仪态不同,举手投足间显出几分洒落来。
“非也。”谢流庭拨弦的动作不停,嗓音中却含了些笑意,“只是与塔塔有关的事,我记得格外清楚罢了。”
桑岚闻言不自在地揉了揉耳廓,偏过头去并不看坐在身侧的人,过了片刻,才低声道:“……其实你不必感到歉疚,毕竟留下是我的选择。”
那本该沉静的琴声中所夹杂着的细微的焦躁——桑岚虽不了解乐艺,但他太过熟知谢流庭,因此侧耳便可听出。想来是这人怕他待久了会憋闷又难过,想再快一些送他回家。也正是因此,这人才日复一日地过分忙碌,然而却也不曾忽略过他。
悠扬的琴声在桑岚话音落下后,产生了短暂的颤抖,但这一次两人都未曾言语,只待这一曲将尽,桑岚才复又张了张口——
“大不了,我再多陪你……”
“不可。”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人温声打断,随后琴音落下,谢流庭徐徐的语调从耳畔传来,“说好的两年那便是两年。”
谢流庭侧过头来,神色沉静,素来深邃的眼底却带着明显的光亮,“大晟规矩繁多,待久了会使人感到束缚,你不会喜欢的,塔塔。”
他比谁都更加明白桑岚未能说完的那句话代表着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才愈不能辜负。
“我那时便说过,要带你回家。”
“我答应你的,断不会食言。”
相隔咫尺,桑岚抬眸看向谢流庭的眼,这才骤然觉——似乎这人每一次在许诺时望向他,都是以这般看似不动声色实则浓稠而深情的目光。
桑岚顿了顿,旋即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一般飞快地扭过头去,又故作镇定地支着下颚,殊不知裸.露在外的耳廓早已染上了浓烈的绯色。
“……我知道了。”
在大晟长达上千年的历史当中,诞生过许多位帝王,但唯独其中在位时间最短的一位,却使人印象最为深刻。不仅是因为他福泽百代的功绩,更是因为他对于唯一一任皇后的专一深情为君王罕有。帝后二人的身影于史册间亦甚少分开出现,就连史书中记载的与帝王相关的最后一句都是——
清和五年,永昭帝传位于庄王,携帝后归隐。
“谢流庭——”
伴随着清亮的嗓音响起,厚重的帐门被人自外一把掀开,随后显露出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来人容貌是极锋锐的俊美,五官秾丽,只是从神色看去心情算不得美妙。
桑岚压低了眉走入帐内,视线从谢流庭含笑望过来的目光落到他执的手上,顿时有些无奈:“在大晟也就罢了,怎么你到了漠北还是这般。”
虽然已经不再作为一国之君,但是大晟那方有拿捏不定的政策,谢瑄还是会派人飞鸽传书请谢流庭定夺,不过这种情况算得上少数,对方大多数反倒是在帮忙处理漠北的政务。
用罪魁祸桑兰的话来说就是——“反正他现在也不是什么大晟皇帝,如今到了漠北,又是弟夫,作为自家人帮点忙怎么了。”
所幸这里的人尚且不知道谢流庭的身份,否则合该吓死一大片人。
“且不说这些。”谢流庭搁下,站起身来,抬手拢了拢桑岚的衣襟,“塔塔可是有事唤我?”
他的姿态太过自然,让桑岚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一想起进来的正事儿,他便立即伸手隔着桌案一把握住谢流庭的手腕,语调欢快,“今日外头的雪下得格外大。”
“和我一同去看罢。”桑岚顿了顿,舒展开的眉眼明媚而又温柔,“塔格里花要开了。”
清脆的马蹄声交叠着漫过被雪覆盖着的原野,所经之处无不掠起肆意飞扬的雪沫,洋洋洒洒,恍若波动的浪涛。
一黑一白两匹马分别驮着一黑一红两个人影向着不远处的雪丘顶部奔去。
在即将赶赴顶端之时,桑岚只觉身侧滚过一阵呼啸的狂风,又闻耳畔有不间断的、细小的沙沙声响起,于是赶忙勒紧缰绳令马停下,随后两人也纷纷下了马。
“风来了!”
桑岚仰起头,朝着不远处的半空一指,对身后的人示意,“你看——”
那些不知在深雪中暗自潜伏了多久的、象征着自由的浅蓝色花瓣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一层接一层地托起,席卷着抛向天空,漂浮着、舞动着,仿佛一场悬挂在天际的、颜色罕见的雪。
像是一场属于看不见的神明的乐舞。
“我也没有食言。”
在桑岚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谢流庭便收回了目光,他将视线牢牢地锁在眼前的青年身上,专注到似乎连周围那般绮丽的景象都无法再分去他的半点心神。
“谢流庭,我也没有食言。”
桑岚轻轻回眸一笑,映日下,那双湖色的瞳孔周边好似晕开一环浅金色的光圈,让他的眸光看起来熠熠生辉,灿烂得不可方物。
“我真的带你来看塔格里花了。”
谢流庭猛地一怔。
入耳的语调如山风般温和轻缓,那分明是在与人述说某种古老的传闻时才会用上的语调,又像是从时间长河的另一头传来,给人以无法抵抗的心动与震撼。
于无言的对视当中,心上人的生动而柔软的轮廓愈清晰地引入眼帘,那般鲜明、那般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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