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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众人皆默。沉朝颜含笑与白柳望对望,可堂上气氛却凝滞异常。陈夫人察觉不对,笑着圆场道:“之前白医师换了药方,如今的药里加了麦冬和甘草,并不如之前苦涩。”“是么?所以夫人便将白医师备的那罐蜜饯赏给了刘管事?”沉朝颜挑眉,问的是陈夫人,看的却是灯树旁的白柳望。陈夫人怔忡,难以置信地嗫嚅到,“郡主怎么知道……”四目相对,白柳望唇角扬着,眸子里的光却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了。一种森寒的异样窜上椎脊,沉朝颜脑中轰鸣。下一刻,灯树翻覆。变故突如其来,那盏足有一人之高的灯树失了重,瞬间便朝堂下倒去。明灯如星雨坠落,飞溅得到处都是。屏帘和柔帷易燃,被飞落的灯油一泼,火势迅速蔓延开去。内堂里响起物件被烧焦的脆响,陈府家仆慌忙护着陈夫人躲避。一片混乱之中,沉朝颜很快便只能在惊乱的人群之后,寻见那片一闪而过的身影。她起身想追,却记起身边的谢景熙。此刻他已是脸色惨白,额角渗汗。沉朝颜无奈地叹了一声,脱下自己的外裳,罩在了谢景熙头上。视线猛然被遮蔽,眼前的火海变成另一个世界。谢景熙缓过来,才发现一只温软的手,正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她带他穿越嘈杂的人和梦靥般的火,一直穿过了烧着的围屏才放开他。空气里弥漫出一股陌生的味道——馨淡而辛辣,像果香与芭菰的混合——是火麻焚烧之后的味道。“呀!!!——”身后传来声声惊叫。谢景熙回头,发现方才还病弱难行的陈夫人,此刻像是中了邪。她发狂地推开身边众人,从头上拔下一根长长的金钗,毫不迟疑地捅进了赵嬷嬷的颈项。鲜血喷溅而出,惊得其余家仆四下逃散。倏地,隔着室内的一片火海,陈夫人看到了围屏后的两人。谢景熙不能视物,沉朝颜带着他根本跑不快。但好在内院的正堂不大,两人从落地纱灯后面绕过去,沉朝颜终于一脚踹开了面前的直棂窗。“你先出去!”她扯下谢景熙头上的大氅,将他往窗外推。谢景熙跳上去,稳住身形后转身要去拉沉朝颜,一个黑影却在这时从她身后的火光里扑了出来。眨眼的一瞬,她手里那截森凉的长簪,已经朝着沉朝颜的后心刺去!动作快过意识,谢景熙抓住沉朝颜用力一拉,将人裹进了怀里。身后是长簪断裂的声音,惊痛从肩胛一直划到了背心。谢景熙闷哼一声,趁机带着沉朝颜从窗台上滚了下去。“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时的裴真带着人,从垂花门冲了进来。他一声令下,内院被围得水泄不通。火麻再易迷惑心智,陈夫人也不是大理寺侍卫的对手。短短几息的功夫,她便被裴真制服。也是在这时,沉朝颜挣开谢景熙的双臂,指着远处那片融进夜色的白衣,提醒他道:“白柳望!”人声火把杂乱,虚晃的光影之中,白柳望已经没了踪影。沉朝颜心下着急,起身便追着那道白影而去。融融夜色被翻搅得动荡,耳边都是自己的呼吸,沉朝颜一路直追,忘了观察周围的环境,直到一声极轻的颤动划破夜色。鬓发被搅动,余光里,一段白光飞驰而来。脚下一空,身体失重,喧哗吵嚷都模糊了。沉朝颜悚然,只觉一股惊惶沿着椎尾直窜耳心。“哗——”巨大的落水声在池塘里炸开。抽吸声、尖叫声,此消彼长,沉朝颜身体僵直,窒息感铺天盖地。冰冷的池水不停往她眼耳口鼻里灌,她很快便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现场太混乱,谁也没看到沉朝颜是怎么落的水。原本就一团乱麻的陈府,这下真的炸开了锅。有人找来一根打扫屋檐的长杆,颤巍巍地朝池中递去。然而池中安静异常,连一朵水花都看不见。谢景熙站在池边,四下扫望。月色在池面荡漾,映出几处黑黝黝的影子,那是池里栽种的芙蕖。一个养着芙蕖的池塘,再深也不至于溺死人。况且人溺水的时候,是会因为慌乱而扑腾的……谢景熙越想越觉不对,一个猛扎,纵身跃入池中。月上中天,夜里的更锣敲过两次,已经是二更的时刻。有金抱着个包袱,在大理寺门前来来回回地踱步。方才大理寺的侍卫来了沉府,告诉她沉朝颜在追捕嫌犯的时候落了水,要她带着干净的衣物,去大理寺候着。有金不敢耽搁,赶紧收拾了东西就来了。终于,深夜街道的尽头响起车轮碌碌的碾动。一辆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车帘撩开,浑身湿透的谢景熙抱着同样狼狈的沉朝颜,从车里行了下来。有金赶紧迎了上去,要从谢景熙怀里接人,却被他侧身避开了。“我来。”他声音冷淡,态度却不容拒绝。有金只得跟着他,一路小跑地进了讼棘堂后面的寝屋。床榻上,换好干净衣衫的沉朝颜依旧双眼紧闭,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靥。谢景熙听她嘴里一直嗫嚅着什么,奈何声音含混,他听不太清。他拨开她侧颊沾着的碎发,问有金到,“你家郡主……幼时有过落水的经历么?”有金手上一顿,避开谢景熙的目光道:“奴婢不知大人的意思。”谢景熙有意追问,便直接到,“那荷池不深,只到胸腹,可她入水之后便僵直窒息,这症状似乎不是溺水所致,而是……别的什么原因。”“奴婢不知。”有金表情冷淡,低头忙着给沉朝颜擦拭湿发。“当真不知?”谢景熙紧逼,不打算放过。有金放下手里的巾帕,脸色沉郁地看向他道:“大人若想知道什么,该直接问郡主。她若想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大人。”门外响起裴真的声音,对话被打断,谢景熙没有再问下去。他起身行至外间,裴真对他拜到,“嫌犯白柳望已被带回大理寺,大人准备怎么处理?”谢景熙回头看了眼寝屋里的烛火,对裴真吩咐,“把这里围起来,审完白柳望之前,都不许她出来。”裴真闻言错愕,但见谢景熙态度坚定,便抱拳应了句“是”。谢景熙独自去了天牢。所谓天牢,便是大理寺专门用于关押重犯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草垛和腐败的霉气,火把絮絮地烧着,在壁上熏出阵阵黑烟。远处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脚步渐近,一把明晃的亮光在眼前扫过。白柳望靠着身后的冷壁,缓慢睁开了双眼。入目的是一只男人的云靴,鸦青色的织锦袍角翻动,在距他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白柳望笑了一声,沉默地看着那片衣角,在对面的禅椅上坐下了。火把之下的阴影中,谢景熙缓缓地将对面的人细细端详了一遍。因着年纪尚轻,又是医者出身,白柳望的身上一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文气。他长相俊秀、五官柔和、皮肤白皙、就连身板都是文文弱弱的类型,也难怪能骗得了太医署和太常寺的人。“白柳望,”谢景熙神色平静地问到,“你可有什么话要讲?”对面的人抬头望了他一眼,嘴角噙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什么都没说。谢景熙不再逼迫,摊开手边的一卷丹书,缓声道:“你杀害丰州刺史魏梁、刑部尚书陈之仲,还间接导致陈府刘管事溺死于崇福寺放生池,这些罪状,你可都认?”对面的人笑起来,摇头叹到,“小人以为,这审案定罪,可都是要讲证据的。”“证据?”谢景熙一顿,复又徐声道:“不急。我们可以先来说说,你是如何杀掉陈尚书的。”他说着话,打开桌案上的一个瓷罐,从中取出一块金黄澄亮的蜜饯。白柳望瞳孔微震,果然变了脸色。阴影中,谢景熙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如陈夫人所言,今年五月,你入陈府替她诊病。你知陈夫人畏苦,便在开药的同时,给了她一罐你自制的蜜饯,告诉她可以与药一同服用,减少苦味,陈夫人照做了。可是一段时间后,陈夫人开始出现频繁走神和昏蒙迷惑的情况,于是你便找来一种加入了火麻的香料,告诉她在睡时使用,可改善这种情况……”言讫,谢景熙将桌案上一个纸包打开,冷声询问,“是或不是?”白柳望依然没有回答,但他紧绷的下颌已经说明了一切。“至于陈尚书,”谢景熙道:“因为他与陈夫人共眠,不勉也会吸入火麻,所以才会出现后来头痛失眠的症状。而这,正好又中了你的下怀。因为一般睡眠不好的病人,大夫都会开出安神助眠的药物,且还会建议病人单独入睡,避免被同床之人打扰。”他一顿,又道:“于是在案发当晚,你偷偷将陈尚书用于助眠的香料,换成参入了火麻的香料。待时机成熟,你便将已经对火麻上瘾的陈夫人领至陈尚书的寝屋,然后点燃香料……之后,你放火点燃现场,一是为了完成复仇仪式,二来,也能为自己争取时间,换下陈夫人沾染血迹的外衣,而后带走处理。是或不是?!”见白柳望低头不言,谢景熙又道:“你用同样的手法杀了魏梁,而刘管事,则是因为服药时用了陈夫人赏赐的蜜饯,才至神志昏蒙,在崇福寺时出了意外。而你之所以要等到现在才对陈尚书动手,还故意留下线索,就是要借沉仆射断案有失之名让朝廷重视此案,从而揭开被掩埋的石堡县瘟疫真相。”话音落,现场陷入沉默。头上的火把哔剥地烧着,偶尔炸出一串火星。白柳望终是无奈地笑了笑,似妥协、似不甘地问到,“大人是如何知道那蜜饯……”“因为你院里的杜鹃花,开了两季。”白柳望闻言微怔,之后便听谢景熙道:“若是我没有记错,杜鹃花共有超过七百个品种,而大周境内的杜鹃多以夏鹃、云锦、迎红、马缨为主,这些杜鹃喜温、喜湿。但今年气候干燥偏凉,应是不利于杜鹃生长的,可为何你院里的杜鹃却开了两季?”谢景熙攫住白柳望的视线,道:“因为你所种的根本不是大周的杜鹃,而是一种来自突厥的品种,叫黑海杜鹃。此杜鹃不仅全株有毒,所酿之蜜亦称疯蜜,可令人昏蒙不知,若是加上火麻此种香料,便可夺人心智、cao控患者。”“白医师,”谢景熙看着他,缓声问到,“本官说的对吗?”“又或者……我该叫你一声,李翠儿。”——————黑海杜鹃酿的蜜有毒——冷知识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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