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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张成岭忽然想起,师父和温前辈都出去了,这偌大的酒楼,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就提心吊胆起来,总觉着要出点什么事,便心神不宁地将床幔拉下来,把被子拉过头顶,好像这么着就安全了一样‐‐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左等右等,支着耳朵仔细听旁边师父房里的动静‐‐当然,他完全忽略了就算周子舒回来,以他的能耐也听不见这个事实‐‐如同一只惴惴不安的兔子一样,一直等了大半宿,也没听见一点动静,终于还是抵不住上下眼皮的相思病,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日早晨,被其他房客起身的动静弄醒,张成岭才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他师父的房间里,于是失望地发现,衾枕都是冷的,这两人是真的一宿没回来。酒楼小二上来跟他打招呼,张成岭这才无法,自行下楼用早饭。他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来,觉着自己有点废物,十五六岁的那么一个大小伙子,裤子每天都在变短,可偏偏本事却总好像是原地踏步。李大伯救下了他的小命,然后遇到师父,然后师父把他送到太湖,跟着赵伯伯去洞庭,再找到师父……他好像无论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不是自由自主的,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别人。张成岭心不在焉地啃着包子,第一回琢磨起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正这当,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乱,张成岭便叼着包子,回头看去,然后和店里其他人一起愣住了。只见酒楼门口进来了十几个女人,这些女人个个都是一身乌黑,活像一群乌鸦,齐刷刷地就飞了进来。也看不出年纪长相‐‐因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个面具,像是过节的时候街上卖给小孩子的那种粗制滥造的笑脸娃娃面具,只是这些面色惨白的娃娃,嘴角挂着的除了笑容之外,还有血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像是小鬼一样。为首一人瞥了呆呆的小二一眼,冷声吩咐道:&ldo;按人头,一人上一碗素面,再多看一眼,便挖了你的眼睛!&rdo;她声音粗粝沙哑,带着说不出的恶意,听起来像是个老太太,目光一扫,偷偷打量的人立刻都低下头去‐‐这群娘们儿看着不像善类,久在江湖行走,谁也不想惹麻烦。为首的黑衣老太这才霸气地坐下,招手道:&ldo;把那小贱人看好了,吃完了立刻启程。&rdo;她手下的黑衣女人们也不废话,训练有素地跟着坐下,张成岭这才看清,后边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狼狈之极的年轻女子,被她们押着,推搡过来。他定睛一看,只吓了一跳,心里想道:&ldo;这不是那高大侠的千金高小姐么?她怎么被这群黑不隆冬的人给抓起来了?&rdo;那狼狈女子正是高小怜,她并没有看见张成岭,嘴角破了,火辣辣得疼,便用力挣动了一下。随即,她腰上立刻一疼,只觉半身都麻了,按着她肩膀的一个女人将刚刚刺入她腰间的长针收回来,冷冷地在她耳边道:&ldo;你觉着,我是一针下去叫你变成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好呢?还是在你那光光溜溜的小脸上划上几道好呢?&rdo;高小怜不敢乱动了,她眼圈红红的,又恐惧又愤怒。那女人狠狠地在她的膝窝里踩了一脚,差点叫她五体投地,呵斥道:&ldo;那你就老实点!&rdo;张成岭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避过那黑衣女人的目光,见她坐下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高小怜。他对高小怜的印象一直不错,觉着这是个说话柔声细语,又温和又漂亮的姐姐,眼见她脸上竟然还带着淤青,明显是被人打过,心里便认定了这群穿黑衣服的女人不是好东西。他于是又往门口望了望,焦急地想,师父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这帮黑衣人明显是要赶路的,跟张成岭那细嚼慢咽的不一样,潦草地填饱了肚子,立刻便放下饭钱要走人,可周子舒和温客行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张成岭便坐不住了。说来也奇怪,张成岭只要是在周子舒面前,就显得特别的废物,一来是&ldo;废物&rdo;这词,时常被他那天下第一没耐性的师父挂在嘴边,再者,他自己有师父依仗着,也好像有娘的小孩似的,鸡毛蒜皮一点大的事哀嚎一声&ldo;师父救命&rdo;,都有他那强大的师父骂骂咧咧地来救他。这会周子舒不在,他反而又冷静又胆大了,偷偷叫过小二,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便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另一边,一夜未归的周子舒他们两人也有奇遇。温客行听着里面那床声和人声越来越肆无忌惮,便忍不住有些疑惑,心道一般烟花之地,这些好事都是在接客姑娘的闺房里的,那姑娘是聋是瞎还是傻,以至于床板底下是空的,住了一大窝蝎子她都不知道?便拉过周子舒的手,在他手心上写道:&ldo;谁的房?&rdo;周子舒顿了顿,也划道:&ldo;大蝎子。&rdo;温客行更茫然不解了,心道难不成毒蝎的头头竟然让窑姐儿在他自己的卧房里接客?他惊悚地想道,难不成这位蝎子头头穷到这种地步,杀人放火的勾当养活不了他,还要兼做皮肉生意不成?便又在周子舒手心上划道:&ldo;母蝎子?&rdo;周子舒摇摇头,温客行更不解了,他凝神细听了一会,这发现屋子里其实是有三个人的,只是这一男一女实在是战况激烈,几乎将另一个人的声音遮掩过去了,那多出来的一个人吐息虽然极轻,却仍能听得出微微有些急促来,温客行便愈发惊悚了,心道这蝎子头的嗜好……还真是诡异。于是写划道:&ldo;他是不是不行?&rdo;周子舒停顿的时间长了些,半晌,才慎重地点点头。他侧脸映着刚刚升起的月光,一脸的公事公办,好像周大人是在处理国家大事,不是在听墙根一样,温客行看了看他,觉着天下道貌岸然者,此人属第二,没人能属第一。过了好半晌,里面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下来,周子舒觉着这是差不多了,便耐心地等着他们离开,谁知过了片刻,那床板又开始&ldo;嘎吱嘎吱&rdo;地响起来,这回仿佛闹得更欢实了‐‐周子舒眉头便皱了起来,心说这两人还没完了,那得是多皮糙肉厚没心没肺,才能在旁边有个人观赏的情况下这么投入卖力啊!温客行差点被他纠结的表情逗乐了,耳朵里听着屋里的声音,还有前院断断续续的歌声,看着眼前的人,眼珠特别在周子舒的腰上腿上流连一圈‐‐里面那二位兴致颇好,左右没别的事,便一心一意地盯着非礼勿视的地方心猿意马起来。他心猿意马了一会,便抬起一只手放在了周子舒的侧腰上,周子舒眉头皱得更紧了,偏头扫了他一眼,温客行笑眯眯地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样子十分无辜。周子舒觉着自己是被他折腾得有些敏感过头了,想着反正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摸一下就摸一下吧,还不定谁占谁便宜呢,便大度地没去理会他。温客行得了便宜继续卖乖,慢慢地将那手掌往下移动,心里越发满意,觉着这条儿长得可真是顺,就是稍微瘦了点,不过瘦也有瘦的好处,要是脱了衣服,这小腰一把能掐住,可就更有感觉了。周子舒不甘示弱地回手在他尊臀上掐了一把,配合着屋里女人的一声尖叫,还捻了捻自己的两根手指,轻轻地吹了口气,斜眼扫了温客行一眼,轻笑。温客行眼色立刻沉了下去,一把将他勒紧怀里,在周子舒那笑容消失之前就亲了上去。两人谁也不敢弄出动静来,只能发挥余地非常有限地较量起来。第一回是周子舒没反应过来,第二回是他受伤正难过,这回算是头一回棋逢对手。这两位,一位流连花丛、结交花魁无数、以嫖遍天下为己任,一个从三十里望月河畔的京城脱身出来,惯于推杯换盏逢场作戏,都是老于风月的,便是唇齿交缠也非得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口气几乎要闷死在胸口里,连屋里那二位兴致奇佳的声音都小了,温客行才将同样有些气息不稳、还努力压制的周子舒放开,攥着他的一只手,靠得极近。他忽然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子舒,那一瞬间似乎有万语千言想说,却都终究归于沉默,屋里的人偃旗息鼓,前院传来的歌声便清晰起来,娇滴滴的女声轻轻地唱道:&ldo;忆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rdo;温客行便在周子舒掌心,一笔一划地写道:&ldo;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do;周子舒默然看了他良久,手掌轻轻合起,又轻轻地将温客行的手指攥入掌心,然而只是一碰,旋即又分开,他垂下眼,再一次避开温客行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此时屋里一个男声满足地低声道:&ldo;行了,你们去吧。&rdo;随后一声门响,周子舒便趁机纵身如燕雀,杳然无声地落在屋顶上,轻轻将瓦片揭出一条缝隙,往里望去。温客行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方才那人掌心的温度还在上面一样,可是夜风太冷,轻飘飘地一吹,悠忽便不见了踪迹。那一刻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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