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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陈设简陋,对面的墙壁还开了一条浅浅的裂缝。程欧后退几步坐到李万辉给他临时搭的床边,接上她的分析小声道:“我估计那个阿雯也是方家买来的。这个村子封闭,每家每户都是自己种地自己养家禽,好几代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这块地方。男的长到一定岁数找不到媳妇,就得买。李万辉在这里待了将近十年,肯定也已经见惯了这种事。他要是帮着外人把村里这些不法勾当讲出去,以后就没法在这儿教书了——所以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刚才又不跟我们说实话。”沉吟片刻,徐贞垂眼盯着茶杯里浮在上层的茶叶,略略颔首。“也难怪沈秋萍说他不可靠了。”她咕哝一句,继而又皱紧了眉头,抬眼去瞧他的眼睛,“但是既然这样,她又是想的什么办法让李万辉给她送信的?”程欧对上她的视线,不答反问:“你觉得呢?”她迎着他的目光,陷入沉默。“肯定是给了李万辉什么好处。”半晌,她才掀动嘴唇,“沈秋萍被方家管得这么紧,私房钱是绝对没有的。要是许诺将来逃出去了再给钱,李万辉也不会轻易相信。”然后停顿一下,再度垂下眼睑,“那大概就只剩一种可能了。”“我看也像。”错开视线,程欧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刚刚李万辉提起方德华的时候,口气很微妙。他八成是对沈秋萍有意思。”徐贞没吭声。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户外边又传来不远处的狗吠。好一阵过去,程欧突然出声:“其实还有说不通的地方。”缩在床角的徐贞抬了抬眼皮,“什么?”“沈秋萍说她比李万辉早来两年,也就是零三年左右被拐来的。那个时候她二十二岁。”他踢开自己的鞋,盘腿坐上床,抹了把脸,“嫂子比她大三岁。如果真跟我们推测的一样,嫂子是十二岁的时候被人贩子卖给胡氏夫妇的——那沈秋萍是她妹妹的话,就应该是九岁左右被拐的。难道她是先被卖给了沈家,然后念完了大学出来打工……又被骗子卖到九龙村这儿了?”思量几秒,她开了口:“沈秋萍在沈家上了户口,也有出生证明。其实不像是沈家人买来的。”“如果不是沈家人买的,而是沈家亲生的——那嫂子跟她应该就没关系。”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程欧拧紧眉头看看她,“所以嫂子是为什么要大老远来,找这么个跟自己没关系的人?”脑海中浮现出胡珈瑛瘦削的背影,紧接着又飞快地闪过沈秋萍牵着儿子频频回头的画面。徐贞合上眼,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等到时候把沈秋萍救出去就知道了。”她说。她知道,他们的到来对于沈秋萍来说,是一次机会。一次她不惜用身体换来的机会。渺茫,却近乎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不论如何,他们不能袖手旁观。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人看完这一章就会明白珈瑛当年为什么要去找沈秋萍了。提示在“苹果”那一节,想自己推测的小天使可以倒回去那章仔细看看。或者也可以等真相自己出来:)16-1身旁躺着的人悄悄起了身。许菡虚了虚眼,看到吴丽霞轻手轻脚换好衣服,离开卧室,合上门板。轻微的脚步声往厨房的方向远去,隔着门板,许菡听不到别的动静。她安静地蜷缩在床上,半天没有动弹。拉紧的窗帘边缘漏出一圈外头路灯的灯光,打进昏暗的室内,斜斜地投在衣柜的侧面。天还没有亮。等到厨房隐隐传来声响,许菡才从床上爬起来,趿上拖鞋跑去厕所。洗脸台边搁着三个漱口杯,蓝色的小杯子放在中间。那是吴丽霞昨天给她买的。拿起杯子和牙刷,许菡抬起眼睛,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面黄肌瘦的脸。她穿的万宇良的旧汗衫,袖口垂下来,瞧得到一半的腰。她看着自己漆黑的眼睛,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把蒸架搁进盛了水的锅里时,吴丽霞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见许菡站在厨房门口,还穿着那身不合身的衣裤,垮着瘦小的肩膀,两手紧紧捏着衣角。“诶,丫头起来了。”吴丽霞便冲她笑笑,从冰箱里拿出馒头放上蒸架,再扭头去看她,“刷牙洗脸了吗?”许菡点头。转过身拧开水龙头,吴丽霞冲洗了一下煎锅满是油污的锅盖,“行,等我擦个手,给你梳头发。”一声不吭低立在门边,许菡望着她的身影出神。万宇良的房间里忽然炸开闹钟的吵声。她偏头望过去,瞧见他边拎裤子边冲出房间,在客厅里转了一大圈,而后噔噔噔地跑进了厕所。吴丽霞走到许菡身边,往厕所的方向探了探脑袋,抬高嗓门喊:“快点啊阿良!要吃饭了!”接着便不等他回应,轻轻推了推小姑娘的胳膊,“走,回房间梳头发去。”不像吴丽霞满头粗黑的长发,许菡的头发又细又软,发根隐隐发黄。头一天晚上已经替她剪掉了开叉的发尾,吴丽霞不紧不慢地帮她扎好两根羊角辫,又从抽屉里找出五颜六色的小皮筋,给她编起了麻花。“怀阿良那会儿,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肚子里是儿子还是闺女。”透过桌上摆着的小镜子瞧她一眼,吴丽霞弯着眼睛笑,眼尾堆着细细的皱纹,“当时老想着是闺女就好了,以后天天给她梳好看的辫子。”从镜子里凝视着她的脸,许菡神情麻木,自始至终没有出声。没过一会儿,吴丽霞就替她编好了辫子。动手摆正那面镜子,她笑着问她:“好看吗?”许菡盯着镜中的小姑娘,摸了摸紧梆梆的羊角辫。吴丽霞扎得紧,每一根头发都在用力拉扯她的头皮,有点疼。但许菡摸了摸左边,又摸了摸右边,最后对着镜子,点了点头。早餐是馒头,榨菜,鸡蛋汤,还有炒莴笋。万宇良一手抓着馒头,一手端着盛汤的碗,咬一口馒头便要喝一大口蛋汤。忙着给许菡碗里添莴笋,吴丽霞瞄了眼他从头到尾没有动过的筷子,忍不住要瞪他:“吃点青菜!”胡乱点点头,男孩儿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抓起筷子夹了一大把莴笋塞进嘴里,咀嚼两下便吞进肚子,“妈妈今天要不要去上班?”“当然要去啊。”“那丫头去哪里?”埋着脸咬馒头的许菡抬起头。“跟我一起去所里。”吴丽霞再次往她碗里夹了一把莴笋。“哦。”男孩儿咕哝一声,低下头把嘴凑到碗边,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汤。他没去瞧许菡,只放下碗筷跳下椅子,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卧室。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许菡挑起一点莴笋送进嘴里。噔噔噔的脚步声忽而靠近,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嘴中的菜,就见他砰地一声将一本书搁到了她手边。“这个你带着看吧。”匆匆这么说了一句,男孩儿没有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飞奔到玄关,踢掉拖鞋跑出了门,“我去学校了!”吴丽霞坐在餐桌边扯着嗓子提醒他:“过马路看着点车!”回应她的是男孩儿猛地摔上门的声音。愣愣地望了会儿紧合的门板,许菡低眼看向肘边的书。是她昨天没有看完的那本《老人与海》。“其实以前挺爱吵的。去年他爸爸走了,他就不怎么讲话了。”一旁的吴丽霞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摇摇脑袋叹气,“尽学他爸爸的样子。”记起卧室床头柜上的那张黑白照,小姑娘转过脸,漆黑眸子里的视线移向了她。换来的却是对方淡淡的笑:“我老公也是警察,缉毒警。”默了默,又说,“去年殉职的。”上午八点,吴丽霞把许菡留在派出所的办公室,独自骑着单车外出办案。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一个人。环视周围,许菡一一看过台柜上的奖章和照片,才坐到办公桌前面的小椅子上,打开自己的书包,拿出那本蓝色封皮的《老人与海》。屋子里安安静静,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进出。隔壁办公室时不时传来电话的响铃,门外脚步声来来往往,偶尔有人谈话,声线也压得极低。“诶,吴所办公室里那小姑娘是谁呀?”“就上次吴所收留的那个,叫丫头。”许菡低着头,默念书页上一排排紧挨在一起的文字。第一批星星露面了,他不知道猎户座左脚那颗星的名字,但是看到了它,就知道其他星星不久都要露面,他又有这些遥远的朋友来做伴了……“哦……想起来了,老不说话的那个。那吴所人呢?又出去啦?”“连环抢劫那个案子还没破,吴所能不出去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吴所的脾气,犯人没逮着,她一天都不会休息……”目光落在其中一个段落上,许菡默念一遍,再默念一遍。于是他替这条没东西吃的大鱼感到伤心,但是要杀死它的决心绝对没有因为替它伤心而减弱。它能供多少人吃啊,他想。可是他们配吃它吗?不配,当然不配。凭它的举止风度和它的高度的尊严来看,谁也不配吃它……“好了不说了,我得给丫头送饭进去,别让她饿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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