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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2章 而是发自内心的眉眼弯弯（第1页）

汉白玉台阶之下跪着的小太监，自十八岁手刃冷弧做了东缉事厂的新一任执事者后，替端立明堂的帝王干了许多帝王不能干的事，也杀了许多帝王不能杀的人，可即便如此，作为帝王的夙淮也从未有一刻原宥过这个四岁年纪突然闯入他与江江生活里的插足者，不过……

浮云朝露珠流壁转，当那个幼时得了空当便往江江跟前凑、少时寻了机会总要膈应他的小太监跪在地上不留余地的同他求骸骨归河西，胸腔里经年累月积攒起来的厌恶和芥蒂好像须臾之间就散了个精光。

小太监支起腰身，拽着衣领分向两侧，将裹在身上的漆黑色蟒袍褪至地上的摩挲声传入耳中，站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帝王竟没来由的生出股子不忍。

理智没压下冲动，帝王对着汉白玉台阶之下跪着的小太监情不自禁开口，“勇冠三军的将相之才多的是，出类拔萃的死士也数不胜数，还有江湖中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杀手可用金银聘，骸骨归西，何需你？”

虽是情不自禁，但话弦儿脱出齿缝的那一刹，帝王还是拼尽全力隐藏着不自觉溢在语气里的关切，但……

隐藏归隐藏，藏不藏得住归藏不藏得住。

听出汉白玉台阶之上金尊玉贵的帝王夹杂在字词间的不忍，汉白玉台阶之下终于将绣有蟒纹的衣袍尽数除去的小太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笑不是自我嘲讽，也不是嘲讽别人，而是自内心的眉眼弯弯。

“陛下，”不带任何阴阳奚落膈应之意的唤了一声这一称呼，小太监掌心撑着御窑金砖，边将跪地的身子往起来送，边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勇冠三军的将相之才，出类拔萃的死士，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杀手，都不配，唯有作为阿姐家人的奴才，才配为阿姐下河西。”

最后一个掷地有声的音节落在这座人潮褪去后空的有些孤零的殿宇，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帝王听见那道曾逾矩迈入汉白玉台阶之上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由响变弱，直至最后，再也听不见一分一毫。

十八岁时以身饲虎历尽千关难万关险才将那一袭黑衣蟒袍穿在身上，而今却为下河西将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地位毅然决然抛却的小太监离开了很久很久，立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帝王也没挪动半步。

每一任帝王身陨后，墓道入口总立着一名用活人浇铸而成的雕塑作为照亮亡故帝王来生之路的执灯者，这一夜的夙淮觉得自个儿好像也被人浇铸成了执灯者，一双脚沉的像是永远连在了地上。

不知以这样的姿势在金銮殿汉白玉台阶上站了多长时间，一直到近身侍奉的、同那个亦不知从金銮殿汉白玉台阶之下离开了多长时间的小太监年岁相仿的宫人梁茂走上前来规劝他安寝，他游离于体外的魂儿才像是突然被安回到了身体里，一双沉重的脚也才像是突然脱离鞋底板下踩着的那张汉白玉。

如果如果……

如果，替太仆寺主簿李春朝挡下自个儿麾下番子那一箭的小太监没有在朝会将散之际走入金銮殿，而是乖乖留在东缉事厂里休养，兴许，这一时这一刻的他已经换下朝服坐上马车，驾轻就熟的摸入宫外，乘着夜色去坐落在朱雀长街街尾的那所小院见许久未见的江江，可……

这世上没有如果。

自小太监欢喜求出那句“愿赐骸骨归河西”，心爱的姑娘有没有违背诺言是不是主动见过她的阿弟，对于夙淮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擎河西动乱起到即将尘埃落定，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江江了，空下来的时间，思念就如疯长的藤蔓，须臾就将他的心房填的满满当当，眼穿肠断，终究，他还是没忍住指使御前的大监梁茂走了一遭朱雀长街。

“陛下被前朝官员和成山案牍累住脱不开身，特命奴才来看一看姑娘，顺带……”

“陛下教奴才顺带问一问姑娘，您出尔反尔言行不一的习惯，是对所有人都有，还是……但对他一个人有？”

“天擦黑之际，东缉事厂的那位主子入宫见了陛下！”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洮氏家主争权夺利囤货居奇，置河西民生于不顾，庶子央顺天应时揭竿而起，欲为万千子民谋一个东风入律鼓腹击壤的新光景，楚汉相争拔刃张弩，城邑乱象横生，陛下夙夜匪懈，直至今儿个势将成局将定，才有了短暂的闲暇时刻，如果……”

帝王案前的大监梁茂披星戴月自朱雀长街上走了一遭，走到连一件外衣也来不及披便将寝房门拉开的那个女子跟前后说过的以上所有话，全部都是为替帝王瞧那女子一眼而强拽上台面的由头，真正自内心的只有最后那句——

“如果不是东缉事厂的那位主子突然入宫绊住了陛下的脚步，兴许此刻来到这儿的，就不是奴才了。”

匆匆的不能再匆匆的一面后，宫人梁茂带着替帝王缓解思念的眼折返回宫，跪在几个时辰前东缉事厂那位主子跪过的地方，同仍立在汉白玉台阶之上的帝王转述帝王思念的女子追出寝房门后，噙着哭腔认认真真央他转述的话。

她说“烦请大监替我向陛下递句话，就说……就说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同陛下当面讲，劳他不管几时、无论如何，也要来见我一见。”

不管几时，无论如何……

她要御前宫人转述予他的话说的殷切又急迫，却不知，于他来说眼下最难的，就是与她面对面。

小太监欢喜褪下身上的黑衣蟒袍，跪在他脚下求“愿赐骸骨归河西”，而他没有不顾一切的阻拦，便是默许了她的阿弟……

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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