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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肖春和如厕回来。他这一泡尿憋得甚久,尿完又忍不住大泻一场,不免耽搁些时候,急急忙忙赶回来,却见三伯竟代自己坐诊,惊讶之余,不免同那母子道:「我这三伯自来只为皇上看诊,等闲勋贵都请之不动,你恁好运道,今日竟能撞见他老人家亲来坐堂。」一众病患这才晓得眼前之人竟是宫中御医,顿时俱都又惊又喜,不由一窝蜂似拥上前来,这个道:「劳烦您与我看看。」那个说,「先与我治,先与我治。」将个桌子围得水泄不通。肖春和情知自家这位掌院三伯公务繁忙,极少闲暇,难得出来一趟,却因自己一句话被困在此地,不禁深恨自己多嘴,正要上前拦阻一众病患,却听肖余庆道:「莫挤,莫挤,一个个来。老夫挨个与你们看就是。」前来济世堂买药之人不少,这等热闹落在眼里,自是遮掩不住,自有那好事又嘴快的出门宣扬,「肖家的掌院太医今日来堂里坐诊啦,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有疑难杂症的快些来看罢。」不多时,那前来看诊的便排出一长串去,直排到了街上。堂中伙计早已看出苗头来,赶忙去知会一声掌柜的,肖贵得了信,颠颠地从后院跑过来,与东家见过礼后便领着伙计于堂中照应,直忙得脚不沾地。肖春和不想片刻之间已成这幅局面,只得挽了袖子上前磨墨打下手。肖余庆见状道:「不必你伺候,人忒多,你分些人过去看诊。」又一指谢霖,「把这小子与我留下。」肖春和赶忙应一声,「是。」去旁边一张桌子坐了。堂中伙计们极有眼色,见肖春和单坐了一桌,不待掌柜的吩咐,便与一众病患道:「我家肖大夫医术乃御医亲传,师徒一样高明,何苦非扎在这一堆里,等到天黑去,说不得还轮不到你。」左右劝着,分出一半来到了肖春和桌前去。肖余庆浸淫医道数十年,到此地步,已是风光无限,目下所虑者,唯「传承」二字而已。纵观肖家后辈,长子固然精明强干,不拘是处置族务,抑或打理家业,足可倚重,却唯独于医道一途悟性不足,长女倒是聪慧过人,奈何已嫁了出去,余下三子一女皆碌碌之辈,更是指望不上,旁系子侄中,唯肖春和一人可堪栽培,故此不免心下不足,忧心肖春和之后再无后继之人,因而时常想着再寻个悟性既高又有志于此的后生收为徒儿,也好与肖家互为臂助,奈何蹉跎至今,始终无人能入得眼中,不料今日撞见这谢霖,天资出众,生平罕见,不由得便起了收徒的心思,当下便将人留在身边,凡前来看诊之人,自己诊脉后,亦让谢霖也诊上一遍,叫他开出方子来,自己从旁指点,着意查看。谢霖心知复仇一事少不得借助肖家,如今既见肖家家主待自己颇有几分青眼,自是打点出十二分精神来,一展生平之学,投其所好。这一老一小腹中各有盘算,倒正中对方下怀,一教一学,不过半日光景,已是生出如许默契。待到晌午,眼见求诊之人渐渐少了去,肖贵生怕累着东家,上前道:「忙了这许久,老爷且去后堂歇歇,用些茶饭。」肖春和亦劝道:「掌柜的说的是,剩下人不多,侄子应付得了,三伯还是歇歇去,千万莫累着。」肖余庆已有了年纪,坐了这半日,亦觉出些倦意,道:「好,便听你们的。」起身时看一眼谢霖,「伺候老夫半日,想来你也累了,歇着去罢。」谢霖忙道:「能得老爷指点,实是小的福分,哪里称得上累。」肖余庆捻须微笑,点一点头,继而由肖贵陪着,去了后院休息。肖贵一早已让伙计从泰和楼订了桌席面送来,扶着肖余庆到正堂里坐下,一番斟茶布菜。肖余庆用过饭,端起茶来,问道:「这个谢霖是几时来的堂里?平日里行事如何?」肖贵回道:「前年冬日里来的,到如今也有一年半了,先是在药库里做事,极伶俐勤快的一个孩子,我看他是个可造之才,便调到前堂柜上,又被春和看中,要了在身边做事。」又将谢霖如何进的济世堂,如何在由药库调至前堂等等讲了一遍。肖余庆听得十分仔细,及至听说谢霖乃是跟过世的父亲学得一身本事,又随兄进京谋生,不禁又问,「你说他是荆州人氏,可查过底细?」肖贵道:「自是查过的,进门当日,我便要了他们兄弟进京路引来看,若是有假,咱们堂里也不敢收留。」因着济世堂供着宫里一应药材,凡进堂里做事之人,必得是身家清白之辈,也是为防歹人混了进来,当真惹出甚事,肖家难逃干系,是以肖贵于用人上一向谨慎。肖余庆信得过他,听如此讲,便再无疑虑。不一时,肖春和忙活完了,也进到后堂来说话。肖余庆问,「可用过饭了?」见他摇头,便道:「你也忙得很了,先吃饭,用完饭咱们爷儿俩再来说话。」方才那桌席面已撤了,肖贵忙叫伙计将堂里供应的份例饭菜送来。此时已过晌午,肖春和好容易将病患诊完,已是饿得前心贴了后背,当下也不客气,道一声,「侄儿可放肆了。」便大口扒拉饭菜,直待有八分饱,方撂下筷子。肖余庆正与肖贵说着堂中药材往来,见他用完饭菜,便停了话头,转而问肖春和道,「你把那谢霖带在身边也有些日子,看他品性如何?可是打算收他为徒?」肖春和晓得自家三伯素喜提携后辈,今日见他着意指点谢霖,便知定是看中此子天分,必要问一问的,遂道:「霖哥儿为人勤谨,虽性子跳脱些,学起医来却不浮不躁,颇有几分韧性,平日行事间,精明有加,倒也不失厚道。便说数月前,咱们这儿来了个穷后生,家在城外郭家庄上,老爹病重,起不得床,这后生东拼西凑了几百钱,到堂里求大夫到他家去看诊,付先生他们几个哪里看得上这几个钱,无人肯去。我见这后生孝心可嘉,便多嘴问了两句,听那后生述说症状,估摸他爹应是积劳成疾所致的心气不足,阳气衰微之症,此类病需回阳固脱,当久服人参,卧床静养。只是看那后生衣着,也知他家哪里是吃得起参,不过劝他认命罢了。倒是霖哥儿看他可怜,陪着他去郭家庄走了一趟,回来开了付方子,为着省钱,只用人参、麦冬、干姜三味,那干姜自家地里便能种得,麦冬于城外山上也有的是,自己去寻,也不须花甚银子,倒是人参不好办,霖哥儿索性便将其换做党参。」说到这里,忽地一顿,看一眼肖贵,才又笑着道:「恰那几日咱们堂里要制一批理中丸进奉宫中,里头一味党参,掌柜的叫药库只取整只参段,捡那上好的研末入药,参须一概弃之不用。霖哥儿央了药库几个伙计,把参须并配药剩下的末子收了来,给那后生拿回家去,又从库中找出只新采买的整棵参株与他看,教那后生辨识清楚,叫他吃完了参须后自去山上挖来给父亲服用。那后生照他所教法子医治,已是见了效,前几日还送了自家产的春韭来道谢,道是他爹已能下床种地了。」肖贵还是头一遭听说此事,笑骂道:「这小子,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弄鬼。」肖余庆不禁亦笑道,「不错,不错,行医者当怀仁心,此子凭此心肠,已可入我医门中来。」肖春和接着道:「当日我将霖哥儿带在身边,道是须看他是可造之才,方能收他为徒,如今他跟在我身边将将一年,我看这小子不论天资、心性,均可堪早就,正想着要他正式拜师,不知三伯准否?」肖余庆放下茶盏,沉吟片刻,道:「你收他为徒,不是不行,只是此子于医道一途悟性过人,我看比你还要强上几分,若只在民间为医,未免可惜。眼下太医院中均是些有了年纪的老人儿,后继乏力,我倒是有心调教几个年轻后辈,荐进宫中,待我日后从掌院一位上退下来,肖家也好在宫中有个臂助。」说着瞪肖春和一眼,「惜乎你这口没遮拦的脾性,进了宫也是惹祸,不然咱家何至于在太医院只我一人。」因肖春和喜玩笑爱调侃的性子,当日未及入太医院当差,便先行得罪了御药房的掌事太监,险些结下怨来,虽说看在肖余庆面上化解了去,却也因此绝了让这侄子入宫一念。只是日后每每提及,不免便要骂上几句。肖余庆偌厚脸皮,被骂得惯了,只笑嘻嘻听着,倒是对三伯口中透出的盘算微微一惊,问道:「三伯这意思,是想收霖哥儿为徒,带他入宫?」肖余庆轻轻一笑,「这孩子颇得我缘法,若能收为徒儿,自是一桩美事,不过为着谨慎起见,还需先在身边放上两年,若当真品行上佳,再叫他拜师行礼不迟。至于眼下,我身边倒是缺个药童,且叫他先跟着出入宫禁,学些规矩,长长见识,慢慢调理便是。」顿一顿,笑瞥一眼肖春和,「春和莫不是舍不得把人给我?」肖春和忙道:「能得三伯亲手调教,这是霖哥儿的福气,我代他高兴还来不及,哪儿会舍不得,三伯这可冤枉我。」肖贵亦觉欢喜,起身道:「我这便叫谢霖进来,且问问他乐不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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