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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郭威有点担心的问话,薛平平慢慢转过身,朝工棚下制作好的那一堆堆成品看去,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轻轻冷笑一声,一撇嘴巴:“如今唯有将那些备份的卖出去,才能有钱。”
郭威问道:“将备份卖出去,真要有什么意外怎么办?”薛平平笑道:“再准备得怎么完备,真要生什么意外,那还是会生的,——只是不必在意就是!”
郭荣也跟在父亲后面,这时兴致盎然地问道:“三弟,你说将那些东西卖出去,就这堆东西,你估计能卖多少钱?能不能卖到三百足贯?要是少了可不顶什么事!”
三百贯钱,每足贯一千钱,也就是三十万钱,也是很大一笔财富。所谓足贯,便是每贯一千钱,但在这乱世里,经常会遇到“省陌”这种事,也就是每贯钱名义是一千钱,实际上只有八百多或九百来钱,甚至有的只有七百多钱。
一贯钱本来应该是一千钱,结果少了一二百甚至更多,却当足贯千钱来使用,这是人干的事儿?当然干这种缺德事的,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不可能,也干不了,便是敢干又有谁来买你的账?只有官府或那些权贵才能依仗权势强迫他人认可,这也是为了压榨底层百姓,刮地皮的一种。就如后世某些官府没有底限的加印纸币,或在纸币上的数字后面多加几个零一般,跟一些权贵放高利贷小斗出大斗进一个德性,都是为了搜刮民财。
薛平平听郭荣一说,心里不由得便是一乐,看着这位未来的“五代第一明君”,心说这不像明君倒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商贩,怎么跟钻到钱眼里去了似的?只是这些物料无论怎么算,单就成本来说,也不止三百贯啊,要真就只卖出三百贯左右,那可就真的赔死了,连料钱成本价都顾不住呢,更不要提还有那些工匠的加工费用,什么时候人工也是生产出来的成品成本中占比非常大的一部分,何况这是全手工生产的年代,人工占成本的比例就更大了,这位难道都没有考虑进去?看来郭荣未来明君之路道阻且长矣!当下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因为我问过这些工匠,他们也没做过这些,更没做过买卖!哥哥你做过生意,当是行家里手,你看怎么定价怎么卖?”
这些工匠,都是枢密院造作房下属的小作坊所属的匠人,跟朝廷的将作监的规模是没法比,但也都是手艺不俗,各有传承,并不是专门的买卖人。他们虽然也经常偷偷拿公料做点私活、或偷出点物料出去转卖用以养家糊口,可对于这种量很大的以前从未做的东西,也没法做出评判。
至于那两个小官僚,捞钱或许在行,做事做生意,更是一窍不通。
本来枢密院作为与政事堂相对应的主管军务的朝廷权威极重之设置,是不需要与其它衙司一样去制造灯彩的,可桑维翰、张从恩两位正副使一个出使契丹,一个调任宣徽院,却将那两位直院显了出来有了露头的机会。也许就是因为枢密院有这个造作房作坊,所以先前枢密院那两个直院由袁品贤挑头,联合陈世立,逼迫属下搜刮出一些资金、物料,也想着制作灯彩出来,企图在元宵灯彩大观中能入得了皇帝的眼,得些好处,却不料想法很好,却没有干实事的人,上下皆贪,生生把所有的物料、钱款全给贪个八八九九,剩下的一点也不知做了个什么东西来,最后还给一把火烧毁,等于那笔资金和物料全给耗费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东西虽然没了,可枢密院要制作元宵灯彩的事早就传了出去,也已经在管理此事的皇城司和开封府备了案、划定了安放灯彩区域,最后要是什么都没弄出来,那两个直院怎么也得落下个欺君之罪,估计这两个直院被事情逼得没法了,便一边装病告假在家,一边指使心腹去哀求张从恩,求得他给了个手谕,让郭威来枢密院接了这个烂摊子。
但郭威接手后,一见枢密院里情况不对,便火从兵部和禁军中调人,雷厉风行地开始整顿枢密院;这一整顿,先前一些烂账便逐渐暴露出来。
对于郭威来说,那些烂账无论如何都扯不到他的身上,因为他虽是枢密院院判,是枢密使、副使以下第三人,但以前从来不管院中事务,等于只挂个虚名;再就是即将来到的上元节夜晚要举办的元宵灯会,袁品贤先前曾以枢密院的名义,也要制作彩灯做为极隆重的要务给报到负责官灯的皇城司,如果到时没有彩灯那无论如何也算个罪过,甚至能扯上欺君!
真要落到那种地步,这枢密院中除了最上面的三位主官,还有最下面的那些官吏、工匠,那些中下层的官员大概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将落得个大大小小的罪名被治罪。那些中层官员拿那两位惹出事来最后又装病当了缩头乌龟的直院没办法,不得已只能求到郭威这里,以求他能顶起来。郭威先也没在意,没想到先前那些人竟然会把事情做到如此不堪之地,虽然当初他提了些条件,那些属官也都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但郭威哪曾料到这烂摊子会烂到如此地步?
听薛平平说得轻轻松松,郭威心里有些沉重,走到那些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箱前,仔细打量着,细细沉思着,一时无语。
倒是郭荣托着下颏沉吟一会儿,慢慢说道:“若是如此,那咱们还得现做打算,好生计较一番了……嗯,要想卖出个好价钱,怎么定价得看咱们这烟花效果如何,真要出彩,赶在这元宵节里,当能供不应求,又是以前没有的,当能将价钱稍微定的高一些,——只是时间太紧太仓促了些;至于在哪儿卖,汴京城里西贵东富南穷,肯定不能卖给穷人,他们也没多少闲钱来买,这些天来相国寺那边进香的不少,御街上也开始布置官灯民灯,那边已经有许多来看热闹的人,咱们可以在最热闹的御街、东西大街那边找个好地方;然后还要看能把这些东西卖给谁了,宰相家、各部长官家是不是能送上门呢,至少三伯父家、和相家是能送进去的,他们家有钱;至于别的……”
刘知远与郭威是结拜兄弟,新进宰相和凝原是计相,管着整个朝廷的钱呢,说没钱别人也得信啊!人家和相公脚上一双鞋子都要穿耗费一千八百钱的顶级货,能说没钱?和凝的长孙和慎与他交好,这两家先都被他算计在内了。
薛平平一看他这一通算计,与之前问的那话简直判若两人,想是不了解底细所致,便眼前一亮感觉有门,不由得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位还真是个行家,仅凭这几句话,就要过不知多少生意人了!便一伸大拇指赞道:“我看哥哥这话说的,乃是生意上的大道真经,比那些做了一辈子买卖的人还强!”
郭荣脸色一红,凑近了悄声说道:“兄弟你是不知道,咱们家也快揭不开锅了,现在母亲让我学着当家,这事也不好再去烦爹娘操心,我能不着急?”悄悄用手一捅他腰眼,“你给没给咱们家准备点?”
薛平平一指那堆成品,笑着回答:“那些都是,只要你能卖得出去,卖个好价钱,我估计这赚来的钱,除了给这些工匠的赏钱,再结清那些物料欠款,枢密院里也少不了一份,肯定还能有不少富余!”
郭荣一抬手朝他施了个礼:“真要如此,我就不用愁了!我先谢谢弟弟!”随即便跟薛平平凑到一块,商议起怎么摆摊怎么定价怎么销售起来。
这时清宁带着几个婆子丫环轻轻走进院来,看着这一摊,又瞅瞅郭荣和薛平平两个,直到丈夫身边问道:“他们兄弟两个在做什么?”
郭威回头瞅一眼,小声回答:“他们……在商议着怎么挣钱呢!”
清宁目光直视过去,皱皱眉头,不过也没说什么。平时她嫌弃这边嘈杂喧闹,气味难闻,很少来这里,今天听说要完工,便过来看看。却不想这兄弟俩却凑到一起,商量起商贾之事来。
虽然农耕社会里历代都重农抑商,世人因此也对商业颇多歧视,可也只是歧视商人,对如何挣钱怎么能挣更多的钱,并不反感,甚至极其热衷,只是官员世家及其家眷们,在谈及这些事时,至少在表面上还要矜持一下,故做清高,哪像他们两个直接便凑在一堆商议起来了。
便见那兄弟两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了一会儿,薛平平突然将手一拍,大声说道:“既然要做,索性做个大的!”郭荣眼眉一扬笑着问道:“你有什么想法?”薛平平问道:“咱们家有多少会乐器歌舞的?琴筝笛箫锣鼓镲子之类的有一个算一个。”郭荣想了一下答道:“咱们又不是官宦世家,家里也没钱养伎乐班子,哪有那么多会这个的?估计也就母亲会点,我也只见过她弹过几次琴,都是父亲累了,有什么烦心事了,她才会为安抚父亲偶尔为之;其余没见过哪个会,锣鼓镲子之类,我倒是会一点,只是不甚精通。”
薛平平有些失望,想了一下接着问道:“咱们家认不认得这些行当里的好手大家?”他口中的大家,并不是大家伙的意思,而是指精通某一技能的专业人士,如唐代诗人杜甫诗中的公孙大娘,因精通剑器之舞,便被人尊称一声“公孙大家”。
郭荣苦笑道:“咱们家是行武出身,父亲出人头地这才几年?所认识的人中,也多是军中粗俗之辈,更不会这些;倒是那些官宦世家中有不少家里养着这些的,还有朝廷中的那些高官显贵,他们家豪富,养些乐舞歌女倒是平常。”
薛平平想了又想问道:“那……如果去教坊司请呢,能不能请到一些其中会乐器的好手?”郭荣白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教坊司虽管着不少乐工歌舞伎人,但那都是为朝廷大典准备的!教坊司另有管下的行院,若有人去他们管下的行院里取乐,那花费比去城里各行院青楼还要多上几倍,谁家会花那个闲钱去请他们?咱们或许能请得到,只是要花钱,要多花很多很多钱!如今咱们家穷得叮当响,要不咱俩在这儿商议啥呢?”
薛平平心里有些纳闷儿,教坊司不是管城里所有的青楼妓院的吗?在他印象里,教坊司的官员都是一身肥肉、肥头大耳、矮胖短粗、贪得无厌、恶形恶相的男性老鸨,怎么在这里倒成了管理朝廷大典礼乐的衙门了?其实这倒是他的误解,人家的本职本来就是那些好不好?至于管理青楼行业,那才是兼职,是捞钱的所在!他听了郭荣这些没好气的话,便笑着点头道:“只要能请到便好,至于钱——”他手朝那堆烟花爆竹一指,“这不马上就有了嘛!”接着又郑重叮嘱道:“如果能请到教坊司的人,最好再请几个歌喉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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