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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谙郡主说的事情略微有些久远,那是五年前的事情。
五年前三月的时候,凝谙郡主得以出宫去佛寺上香,她帘子一撩,一眼就看中了上京寻夫的花鸢的容貌。
常年待在宫中,她自有自己的手段。三天的时间,花鸢的生辰八字,祖籍何处,有何亲属她都查的一清二楚。
凝谙郡主用了一个金蝉脱壳的计谋出了宫,随后使人烧了花鸢的家乡裕安城,那个贫苦的小镇,用的是一个‘瘟疫横行’的借口。凝谙郡主出宫时容貌已全无,但她有好的计谋,她打通了裕安城县令的人脉,县令随后便遂了她的心愿。
花鸢从京都再回到裕安城时,裕安城已经是一片焦土。
那一年,花鸢上京寻夫,她的夫婿名叫宋姚,她只靠着一个姓名在京都跌跌撞撞的找他,到了了她都没有找到宋姚,于是便是京都画人像的先生那里留下了自己的画像,并题上宋姚的名字。随后花鸢回到故土,便遇到了早早候在那里的凝谙郡主,擅长调香的凝谙郡主弄晕了花鸢,并撕下她的脸皮,随后请了莹鹤先生将花鸢的脸皮换到了自己的脸上,至于花鸢,则被她扔在了一条黑巷子里。
用着花鸢的脸皮,凝谙郡主躲过了多方的搜捕,她在一个小城开了一家豆腐磨坊,请了两三个人专门卖豆腐,每日只是靠在美人榻上闲闲的睡着。她的美貌渐渐流传开,豆腐坊前聚集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她眉眼含笑却一低头便是一脸的厌恶。
在皇宫中长大,她的心历练的像一块石头一样硬,她厌恶讨好男人,所有的男人……
直到有一日,宋姚打马而来,他穿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并不是一个好看风流的男人,常年在宫中做侍卫,他的手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疤,甚至额角也有一道浅浅的疤。
宋姚单手拿着长剑,背着一个包袱走进凝谙郡主的‘鸳鸯豆腐坊’。他长身玉立,略微憨厚的模样,一看见凝谙郡主顿时羞了个大红脸。
良久,他才敢低声道“我是你的夫婿。”
凝谙郡主收起手里两百金买的真丝绣花团扇,半侧着头打量着宋姚,她早在调查花鸢身份来历的时候就见到过宋姚的画像,宫中一个小侍卫,她对他有一些微薄的印象。
宋姚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画像,是花鸢在京都时画的那张,下面画师还写着宋姚的名字。凝谙郡主摇扇一笑“你来干什么?”
“从看到画像的时候我就开始找你,但……”他神『色』微微一变“裕安城……”
凝谙郡主及时拦住他的话头“裕安城早没了,你来干什么?”末了,她戏谑的挑唇一笑“你来娶我的?”
宋姚面『色』更红,他梗着脖子还没开口,凝谙郡主掩嘴一笑“裕安城都没了,你跟我的亲事自然也不做数了。”
宋姚脸『色』一僵,凝谙郡主却在心里冷笑一声,一个穷困的侍卫,一场火父母兄弟都没了,没有积蓄,往后的日子也能看得出是一片惨淡。现在能娶到一个这么花容月貌的妻子,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凝谙郡主的手不着痕迹的『摸』着自己的脸皮,温热的脸皮使她安下心来。这张漂亮的皮是她的,她现在是一个美人。
昔年在宫中时,她早早便被毁去了容貌,整日戴着面纱,宫中常有宫娥内侍将自己当成笑柄。但是无所谓,朱红『色』的枣木棍十棍下去便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一百棍便能将一个人打得血肉模糊筋骨尽断,而两百棍打完的时候,玉白『色』的石阶上只会剩下一件血衣。
到后来,所有的人对凝谙郡主了了这六个字都闭口不谈,她待在自己的宫里,无聊的时候晚上数星星,白天数自己身上的疤痕。
也有人因她可以挡灾的传言,在前来求娶公主的时候顺带提及她的名讳封号,国君要求她盛装面带薄纱出现在宴会上。她看着台下那些慌『乱』的求亲人,心里一块一块的结起寒冰来,到最后她连怎么笑都忘了,终日僵硬着一张脸,没有宫娥敢多和她说话,侍候她成了一种宫人的刑罚。
她渐渐不再说话,眼睛无光,没有任何的盼头,只是等着死的那一天。
被人所艳羡的封号——凝谙郡主了了,是她最终的枷锁。她不能死,不能离开,因为自己的父亲会偶尔像她传递一些宫外的消息,比如说“了了,等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就接你出来,带你去看宫外的好东西,你娘亲很是想念你。好不好?”
再比如“了了,若是没了你,为父可如何是好呢?”
再比如“了了,我是为了你好,若是在宫外,你绝不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的,你那些同辈的姐妹出嫁后被凌虐致死的人很多,你知道不知道?”
每一次都是以一个问句结尾,她也不知道答案,只是觉得自己该活着,于是便就这么活了下来。直到有一日,有内侍带着宫娥突然涌进了她的寝殿。
那内侍说了三遍,她才明白是一个侍卫偷盗了自己的饰,私藏被捉,陛下让她落。
饰被送上来,是一个银钗,上面缀着一颗红宝石,精致的流苏缠绕着红宝石。艳丽精致的饰,她看着却觉得陌生,良久,她听到自己苍老的声音,慢吞吞道“杖毙。”
那时她的宫殿外已早不杖毙宫人了,玉白『色』的石阶上渗进来丝丝的血,变成了一种很奇异的颜『色』。她走出自己的寝殿,那一天天上下着小雨,她独身撑一把伞走到自己的寝殿外。
桃花已经开了,玉白『色』的石阶上落着零星的红桃花瓣,她缓步过去,便见有一个男子跪在石阶下,他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几个内侍拿着朱红『色』的桃木棍子候在一边,等时辰到了才能行刑。
宫中的规矩是很严苛的,严苛的使她心生麻木。
那侍卫猛地抬起头,隔着朦胧烟雨看过来,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压低了纸伞遮住自己的脸。
她听到那侍卫高声道“郡主银钗乃是属下无意偶拾的,并不知道原是郡主的,今日属下横死,还望郡主能体恤属下,将这只银钗赠予属下。”
“要它做什么?”很意外的,她多年不说话,却突然对着他搭了腔。
侍卫高声笑了一声,在她摇摆不定的时候朗声道“属下在家乡已定了亲,一直想送她一个定亲的信物。”
凝谙郡主立在雨里,猛地手一松,手里的伞掉在地上,她头上淋着雨就那样用自己毁了容的脸对上了雨中侍卫的视线,她有一瞬间的惊恐,但是在他毫无惧怕的神『色』中,她却一刹那茫然了。
良久的凝视,直到宫中报时辰的钟声响起,昏沉沉的天气似是一下子更凝重了,侍卫脸猛地一白,他抖着嘴唇看着凝谙郡主,十指抠着石阶,手上青灰『色』的筋脉鼓了起来。
内侍拿着棍子一声长长的报音后,便重重击打了下去,侍卫仍旧看着凝谙郡主,凝谙郡主看着他咧嘴一笑“明明是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给你。”
侍卫认命地垂下头,第二棍随之便落了下去。
后来呢?后来凝谙郡主还是放了他,因为月贵妃到了。
月贵妃,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本名为柳月,不过是一个小小侍郎的长女,豆蔻年纪偶遇在外游历的国君,一盏小小的花灯两三句甜言蜜语恭维着,四个月后,国君便将她接入宫中,封了月嫔,她一路扶摇直上,在死人比活人多的宫中,成了冠宠六宫的贵妃。
月贵妃执伞乘兴出游,恰好到了凝谙郡主的宫外。
一个是国君的宠妃,一个是国君的宠臣。
月贵妃终究是更高一筹,她带走了那个侍卫和那支银钗。
凝谙郡主再没有见过那个侍卫,她待在自己的宫里,却突然学起来吹笛。不为其他,只是觉得笛声喑哑时,像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而当她有了一张好看的面皮时,见到这个侍卫的第一眼,便这么轻易地认出了他。
宋姚。
他的名字叫宋姚,在月贵妃手下当差,有一个订了婚的妻子花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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