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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落花随流水（第2页）

“服侍老太太的时候，就一心只在老太太身上。服侍史大姑娘的时候，心里就只有史大姑娘。分到了宝玉房里，事事都想着宝玉。

“若是不舍得，只记着前面的人，如何能服侍新主子。如今我又到了大爷房子，自然心里都只想着大爷。

“咱们生来就是做奴才的，主子让到哪里就到哪里，让服侍谁，咱们就服侍谁，又有什么可说的？咱们又有什么资格说不舍得的话？

“再说，世上哪里有不散的宴席。人总要分散的，谁又能守着谁一辈子？现今一时欢乐，难保……”

说到这里，麝月忙出口打断了她：“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一时的欢乐，如今荣府倒了，你还想着驸马爷也倒了不成？”

袭人幽幽地道：“我也不是诅咒，也不是说咱这个新大爷不好。谁又说得准呢，有聚就有散，世事无常就是如此罢了。今天好了，明天歹了，不过如此罢了。”

听袭人说的也有些深意，麝月两人沉默片刻。晴雯笑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要变成林姑娘不成？”

“我也不是多愁善感，只是说出自己的所看所想，这些都是世态人情，并没什么多愁善感，你们经历的少，自然不明白。

“哪里像我，前后服侍了这么多主子，能有此感慨。”

晴雯也是个聪慧之人，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说道：“你这当真才是出家之人所思所想呢，不比这里的妙玉奶奶。”

“出家？你怎么如此想？”袭人问。

晴雯见她不懂，便道：“妙玉奶奶是个在家修佛法的，但从她往日行止来看，并不像个出家人，倒像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也未曾听她说过姐姐这般的话，往日不是读书，就是琢磨如何摆弄琴棋书画。

“学佛的人都说要放下执念、脱离红尘，究竟什么是放下执念？

“依我想，真正的出家人就是水中浮萍，自己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也从不纠结自己的命运，水往哪里流就往哪里走，并不执着。

“这跟你说的话不是很像吗？你服侍了这么多人，却一个都不留恋，主子让你到哪里，你就到哪里，无论到哪里都用心服侍，也不埋怨……”

几句话说的袭人笑了起来：“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了。人谁没有攀高望富的心？有这心就有痴念执着，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儿……”

晴雯却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道：“能够做到随心所欲已经是修行的极高境界，连随心所欲都没有，这就是个更厉害的境界……”

袭人推了晴雯一下，笑道：“你可别参起禅了……越说越不着边际了……”

晴雯道：“这些日子常跟宝莲在一起，妙玉奶奶对我也很好，她们在家读经书时，也让我跟着认字，跟我讲了一些佛门的道理，今天袭人姐姐这么说，就想到了这些……”

袭人点点头，又说：“你说的这些，跟我不大符合。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她倒更像你说的没有执着……”

“谁？”晴雯好奇地问。

“薛大姑娘。”

“她？我看不出来。”

袭人道：“我跟她有些接触，从没见她对别人有什么要求的，对人也从没脾气，对谁都和和气气的，也没见她有什么痴念，跟宝玉喜怒无常的性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晴雯蹙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看不懂她。她待人确实没得说，家里那么富贵的人，也不见她戴华贵的饰，不见她穿华丽的衣裳，也不见她涂脂抹粉，也不见她动怒，也不见她有什么癖好，也不露喜怒。说起来还真像是个出家的人。”

麝月笑道：“咱们怎么在此论起别人的是非来了。这话要是传到薛大姑娘耳朵里，不是给大爷找麻烦吗。”

晴雯不以为然：“咱们又没说她的不好，讲的都是她好处，怕什么……”

说到这里，晴雯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是想安慰安慰袭人，让她好好待在这里，谁想说着说着就说偏了。

不过回想刚才袭人的回答，倒也不用担心她。她自己就说服自己了。

于是晴雯又问麝月想不想宝玉，是更喜欢宝玉那里，还是新大爷这里。

麝月也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虽然对宝玉有些旧情，但她也分得清主子跟奴才的关系，并没想过一辈子都待在宝玉那里。

于是道：“宝玉的身边那么多丫鬟，能有几个一辈子跟着宝玉的？到了出嫁的年纪，该走还是要走的。

“被分配给别的主子只是平常事。像晴雯说的，咱们只是浮萍。这里未必不是归宿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