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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来。
她酸溜溜地感慨,“你们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小丫头先是?点头,后又迟疑,“也不见得,听老妈妈们说,我们老太爷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年轻的时候就爱胡闹,还?没等老太太进门呢,他在家就先同丫头生出个?儿子来了,就是?我们家大老爷。老太爷自己的名声弄得很不好听不算,还?带累着老太太没进门就给人嚼舌根。进门后老太爷又不大和她要好,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受尽了兄弟妯娌丈夫的冷落,连下人也时常奚落嘲讽她几?句。”
玉漏一脸骇然,“你们大老爷不是?老太太生的?”
“非但大老爷不是?,连二老爷也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他们都是?老姨太太的儿子,不过?由老太太养着。听说老太太进门第三年怀了一个?,都说是?男胎,谁知六个?月的时候,却因那日和我们老太爷吵架,气得小产,只生下个?死胎。后来又过?好几?年才生下一位小姐,就是?我们家姑太太。”
这几?夜里玉漏影影绰绰听见有人在敲木鱼,和同屋那蓝田说话才晓得,正是?这位姑太太。姑太太如?今三十五的年纪,明明早就出了阁,不知何故又常年住在娘家。她成日深居简出的,无?事不出门,只在屋里礼佛修行。再多?的蓝田也不大清楚,玉漏也没好多?问?。
因问?这小丫头,小丫头道:“听老妈妈们说,我们池家还?在北京居住的时候,姑太太是?许给了郑国公家。成婚几?年,姑太太总没身孕,婆家对她有些言语,连姑老爷也渐渐待她不好,冷落她不说,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要骂她。那回不知怎的动起手来,将我们姑太太给打?了。老太太听见不依,吵到他们府上去将姑太太接回家来,从此?就没再送回去。后来我们家搬回南京,姑太太也跟着回来了。”
原来池家还?有这些故事,玉漏捧着碗低头沉吟着。
可巧小宴厅那头也正说到姑太太,于家太太笑着道:“今日原也想请姑太太也来坐坐,可姑太太说是?清静惯了,不肯来。”
老太太回道:“她这几?年迷上了佛法,竟比我个?老太婆还?像个?老太婆,门也不大出了,家里的事情也不过?问?,简直做了半个?姑子。”
“正是?呢,我们住在她隔壁院里,见她时常都穿得素净,夜里听见她诵经,倒觉得格外清静安神。”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说她的事,把身子歪正了问?毓秀,“几?更了?”
毓秀道:“还?不到二更呢。”
老太太嫌时辰还?早,吩咐传了家里三个?小戏到厅上来,用笛筝合奏唱一段小调。小戏皆未装黛,只有个?唱小生的不知哪里换了件男人的直裰袍,手执折扇,打?在手心里,正用苏州话的唱到一句“日思夜想”。
恰巧撞在素琼的神思,又朝下席上望去,不想池镜几?时又坐在那里,换了件黑莨纱绣袍,藻井上坠下来一只四角大宫灯,那金色的烛光在将他埋起来,仿佛他周遭砌起了几?面看不见的墙,使他和众人隔绝,有种不同流的沉静。
他一侧眼也看到她,便向她微微一笑,又有礼地调开了目光。素琼自进来就听见院里池家的丫头说,他们池三爷是?个?爱说笑的人,也没有主子架子,和谁都能调笑两句。这一下看来,又觉得他不像他们说的。他的目光尽管和众人聚在一处,那苍冷的脸上却偶尔闪过?一丝离索的神情。
素琼疑心自己脸腮红了,慢慢把冷清的眼睛移开,怕忽然调开反而给他察觉她心里的慌张。她才不想给他知道她是?一眼就瞧中了他,所以从不肯主动去和他搭话。
然而隔了几?日,这日午饭刚过?,他就走到她面前来了,说是?老太太打?发他来问?问?她们这里想挂什么颜色的帘子。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特地打?发他来和她们母女说说话,让彼此?增添些了解。
于家太太忙喜喜欢欢地将他请在榻上坐,素琼待要让回房去,于家太太喊住她说:“也不怕什么,论?起来还?是?亲戚,你们兄妹一起坐着说会?话谁还?议论?不成?”扭头又向池镜笑,“你们老太太想得也太周到了些,这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挂着,这帘子挂不挂都不要紧。”
这几?间屋子一向空着,一应陈设还?是?她们母女来前才吩咐摆上的,帘子一直没来得及挂上。
池镜笑道:“这屋子外头就是?池塘,这几?日天气热起来就有蚊虫,我们池家的蚊子也好客,见有婶娘和素琼妹妹两位贵客在这里,少不得也要来打?招呼。”
于家太太笑得前仰后合。素琼在底下杌凳上坐着,也憋不住一笑,终于舍得将眼睛放到他身上来,但仍矜持地不和他讲话。
“怪道人都说你这孩子会?讲话。”于家太太笑完,不住打?量池镜,心里已十分认同这个?女婿了。“你父亲在京城一向都好?”
“常有家书送来,信中倒是?都说好。”
“你原是?常年和他在京住着的,这次回来久住,想必他心里记挂你。”
池镜也说不清,他父亲常年离群索居,就是?幼时阖家都还?在北京的时候,他也对家里的人和事一贯不问?。如?今来信也只问?候老太太,或是?说些朝廷里的风向,连燕太太和芦笙也甚少问?及,谁也不晓得他心里头到底惦记谁。
但他笑着点头,因为他父亲也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就是?他这身才学,还?是?他父亲精挑细选地请先生教导的结果。
一时丫头瀹了茶来,于家太太忙招呼,“快尝尝我们苏州带来的茶。”只待池镜呷过?一口,她便追着问?:“好不好吃?”
池镜笑道:“苏杭本是?产茶的地方?,又是?婶娘家中带来的,自然比我们家的要好。别看门第,说不定越是?好东西,越是?要近身的人才吃得到,譬如?我们这些人,吃的茶大约兴许还?不如?苏杭寻常百姓家里吃的好。”
于家太太还?怕他吃惯了好茶嫌弃,听如?此?说,忙不迭地就吩咐丫头,“把我们家带来的茶包一包给三爷带回去。”
素琼因不喜欢她娘过?分慇勤,掩着手帕咳了一声,微笑道:“娘,人家不过?是?客气。”
池镜看她一眼,又向于家太太一笑,“婶娘放心,我从不是?假客气的人。只是?白?白?得了婶娘的好茶,不孝敬点什么总是?无?礼。不知婶娘这里缺个?什么?明日我打?发人送来。”
于家太太瞅一眼素琼,道:“你们家凡事妥帖万全,什么也不缺。不过?不能拂了你的心意,既如?此?,明日送一碟栗子糕来好了,我们素琼最爱吃这个?。”
池镜点头答应,又把素琼看一眼。素琼只觉血从脖子下头往上涌着,怕涌到面上,便欲起身回房。谁知池镜也起身告辞。她因此?认定,他来这一趟,是?特地来见她的。也许是?他们老太太的意思,也许是?他自己的想法。她禁不住往后者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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