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小说网

手机浏览器扫描二维码访问

第六十一章 于此赝品中真实不虚之物二（第1页）

“我的父母都是农夫，父亲是个很常见的中年人，种地之余会去赌博、喝酒，如果不是钱不够的话还会去嫖娼。他懒惰、胆小、对上位者卑躬屈膝，却在家里对母亲和我大脾气。我的母亲是那种没什么主见的，逆来顺受的人，她会在父亲脾气的时候安静受着，或是做家务来消磨时间……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几乎算是日常活动，骂着骂着，父亲也就闭嘴了，坐在边上抽着劣质的烟草，难闻的味道会在家里飘上几个小时。

“他们习以为常，我却很难忍受那种味道，即使和外面肮脏的环境相比，那味道也显得过于恶心……我当时只觉得自己和父母在身体上有差异，但现在想想，也许是我接受不了那种慢慢腐烂的感觉吧。”

何塞没什么表情地回忆着，慢慢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当时的陛下虽然也在推行义务教育，但当时的帝国本就百废待兴，教育体系重要，但不是那么紧要，所以那个我已经忘了名字的村庄上虽然有律行会和潜灵会的神官开设的教会学院，但大人和孩子的识字率都不高……恕我直言，他们并不擅长教小孩，也不怎么喜欢教别人识字，只有村长的孩子每天跟着他们学习。

“那时候虽然有工厂，也还有童工，但正如我先前所说，村子太偏了，虽然临近水源，但来往并不便利，所以也就没有人来这里开工厂，我因此获得了尚且自由轻松的童年。每天和几个同龄的朋友从村头跑到村尾，进行幼稚的游戏，或是结伴去河边、村旁小山里‘冒险’，寻找并不存在的宝藏，那就能消磨我们一天的精力。”

何塞无意识地前倾身体，双手交缠在一起，摩挲着指上的关节和手上的茧子。

“稍微大点之后，我们这些孩子也得去帮家里做工……当时的魔导装置并不像现在这么普及，至少在村子里，大家穿的都是粗糙的手纺衣物，我那时候就跟着母亲纺线、织布。

“也许我继承了母亲的些许性子，所以对这种枯燥的工作并不抗拒，反而能从中寻到些许快乐——汗水结出果实的快乐，掌握一项技巧的快乐。当时的我，只要一想到会有人穿着我亲手制作的衣物，就能得到小小的满足……”

“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啊。”露易丝略微感叹，不可避免地心生更多疑惑，“你是在什么时候，想要成为一名画家的呢？”

何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

“我喜欢看书，而且虽然会跟着母亲做工，一做就是半天，但其实是那种闲不下来的性格……我认识一点字，是跟着父亲学的。当时没有报纸，村里有什么事都靠喊和告示板，而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想要看懂上面的内容得花钱给看守的士兵，让他念给自己听。

“父亲为了省下那点钱，也为了能先别人一步知道上面的内容，特意去教会学校学习了一段时间。教会神官会在教学结束后放一点食物，他为了多拿一点，所以每次都带着我去。

“虽然有着目的，但父亲其实并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只是一两周的时间就不再去了，他用各种理由安慰着自己，但其实只是因为懒惰，不想每天晚上多走一段路，不想多动脑而已。

“也因此，我只认识了一点字。但那一两周彻底激了我对书籍、文字的兴趣，但当时的书很贵，家里也没有余钱，所以我只好每天抽空去教堂，读一读那些刻在墙上和雕塑上的只言片语……久而久之，我有了一定的阅读癖。

“渴望阅读文字，渴望翻阅书籍，哪怕是已经看过千百遍的也没有关系。没有目的地去阅读，不，阅读本身就是我的目的，只是阅读本身就能给我带来愉悦，放松精神。”

里希特感同身受，他也有一定的阅读癖，几乎到哪里都要拿着一本书……不过和少年时的何塞不同，他并没有金钱方面的顾虑，每时每刻都能阅读新的文字。

但有些奇怪的是，他在现实里可没见何塞表现出这一面……是在面不改色地说谎，还是说长大之后这种症状缓解了？

“我很快就无法忍受那种环境了。神官并不抗拒我的阅读，但三言两语无法满足我日益增长的阅读欲望。教堂也没有除圣典以外的书籍，他们不允许我阅读圣典，即使再温柔的修女也会在我提出这个要求时板着脸……”

露易丝若有所思：

“他们是对的，也是为了你好，毕竟诸神的圣典虽然无害，但小孩子看了之后，难免会受到影响，潜移默化地偏移思维方式。”

何塞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当时我有些怨怼，但现在不会如此……意识到在教堂无法找到所需之后，对我伸出援手的是村长的孩子，我实在是记不太清他的名字了。

“他家里为他添置了很多书，大概是希望他未来能去城市里学习，当个官员老爷。但他本人并不喜欢阅读，而是更希望去教会里当神官，他在知道我的情况后，很大方地表示可以让我借阅，但是不能带出他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我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在每天吃过午餐后，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他家，在他的书房里待到傍晚……我并不认识太多字，所以读得非常吃力，我也并不因此急躁。把不认识的字记下，然后向别人请教，下次再来重读就是。

“但是有一次，在我读《骑士与繁花》，在读这本经典之作的经典桥段时，我遇到了大片大片不认识的字，却又抓耳挠腮地想要知道这一段写的是什么，那种心里痒又无法缓解的感觉十分折磨，我不得已之下，拿着书找到了当时正在享用晚餐的村长孩子，向他询问这一段到底讲的是什么……”

“《骑士与繁花》中的经典桥段……”露易丝略作思考，恍然大悟，“是主人公在经历三次挫折、五次磨难、七道关卡后，终于在世界中心的花海中安然睡去的那一段。”

何塞肯定了她的猜测，然后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露出了此前从未表现出的追忆神情。

“他也是个学习识字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也认不出那些文字，但他曾听别人给他讲过书中的内容，还有些印象。”

“所以他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里希特猜测。

“不。”何塞摇头，“他直接把书翻到了末尾，指着上面的画面告诉我，那一大段文字，讲的就是这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我看到了一片盛开的花海。我看到了在高塔之下，铺满山谷的银白色花朵，看到了披着破破烂烂盔甲的主人公，而从他的动作里，我看出了他的疲惫。”何塞轻声道。

“那是一幅画，一幅描绘着景色的画，而我在书外看过去，就像置身于书中的世界一样，我突然能够理解那些因为读得磕磕绊绊而无法感同身受的内容了。主人公的疲惫、主人公的抗争、主人公看到这片花海时的惊喜与触动，以及他最终一瘸一拐地走进花海中央，沉沉睡去之时的感受一起。”

何塞沉默了一会。

“就像是从时光中截取出了那一小截，然后将其放到了我面前一样。”

“……那是本虚构小说。”

“确实如此。但我当时那么想，现在依然。那就是我在年岁渐长之后，选择踏上‘画家’之道的原因。”何塞语气淡然却有力地说着，“我是为了保存、为了铭记、为了凝固我所见之美而踏上这条路的。”

为了铭记与保存……露易丝皱了下眉头，没有说什么。

她的观念更接近美与艺术之神“双生镜蝶”，追求的是纯粹的美、不分种族观念喜好之美，单纯只是如此。

她不太理解何塞的观念，但对此表示尊重。

四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在何塞平复因回忆往事而起伏的情绪之前，里希特突然出声问：

“哥哥，你的故乡在哪里？也许之后我们会去那里呢。”

何塞没有立刻作答。

他仰起头看向夜空，看向正在视线之中熠熠生辉的群星，看向宛若幕布的夜幕，许久没有出声音。

就在三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打算换个话题的时候，他的声音传来：

“二十八年前的密塔尔并不平静，一直到二十年前都是如此。仍然有一些贵族、骑士不愿意服从霜银宫的命令。他们有的是本就站在陛下对立面，从最开始就不看好身为私生女的陛下的贵族，有的是支持陛下，但没想到她手腕强硬到对他们这些支持者也没收家产、收回封地的小贵族、小官员……”

何塞静静地叙述着。

“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违抗陛下，但对于那些忠心于陛下，却又没有实力、不肯和自己合作的人就不会客气了。比如说，派人找个理由堵住路，再找几个魔法师在水里、山上制造一点意外。”

何塞轻飘飘地说道：

“那里的村民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唯独对上位后能让他们吃饱饭的奥兰蒂斯陛下颇为感激，在这个话题上冲撞了几个落魄的贵族……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