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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兵其实是我完全偶然之下现的,我和庞少白正说着话,艾草过来叫他去看墨坯,庞少白随她而去。我无意中推开后院朽烂的生满木耳的木门,一院子野蒿没过人的膝盖,两只野鸡扑楞楞飞起来。疯长的野萝卜花独自开得雪白,黄昏中的野萝卜花白得像起雾一样。花丛中却有一条小路直通村外后山,我沿着这条小路踱到村外一个长满枫香树的坡冈,八卦村白墙黑瓦的房舍尽收眼底。正是炊烟四起、暮色苍茫时分,八卦村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来,乳白色淡蓝色奶黄色炊烟从各家屋顶上安静地升起来。没有一丝风,炊烟笔直地上升,炊烟中有粳米饭和腌火腿的香气。我一个人在枫香树林里坐下来,西天边有一抹尚未褪净的晚霞,晚霞红中蝴蝶闪闪烁烁地飞来。一阵清风吹来,更多的蝴蝶像风中的落花。而疯长的艾草散出一种清凉的药香,茂密的蘑菇与藓蕨间,五彩的四脚蛇随处可见,一棵苦檩树顶着一树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招摇。突然间无数野鸽子从枫香树林中群飞而起,更多的野鸽子东一只西一只飞起来,我意外现枫香林下的荒草中有人影晃动,并且越来越多,我敏锐地感到有重兵包围了八卦村。起身向前踱了几步装作一跤摔倒,然后顺着茅草滑下坡冈,我一动不动埋伏在那里。这时候一弯新月开始出现,月光下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安静得像死去了一样的八卦村。山风紧一阵慢一阵无休无止地翻过一道道山梁,阒寂无人的深夜里,傍着村庄流淌的溪水越响亮,它的声音掩没了黑衣人沉闷的脚步,最后停在枫香树林边。我突然现这条溪流正是穿村而过的山溪,贴着溪畔疯长的野草摸索着来到村中石桥下。一个身影直扑过来将我掳起,然后扛大腿托屁股将我送上高高的围墙头,原来这里正是庞家墨庄,这个人正是庞少白。
庞少白随即跳进来喘着粗气问我:“你上哪儿去了?快,快呀!”我说:“有兵匪在村外,正伺机进入。”庞少白扑上来想将我拖进墨垄已经来不及,院外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庞少白不想束手就擒,领着我当即翻越天井窜上房顶。他跳上徽州老宅屋顶身子却如梨花猫般轻盈,斜刺里穿过一座又一座鱼鳞瓦密布的老瓦屋却没有出任何声响。我们越过几条村街然后在一户人家廊檐上跳下,正逢上一个兵卒转过墙角,庞少白迎面就是一脚,兵卒应声而倒。他们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狙击,短暂的慌乱之后组织反扑,刀剑声在村弄内此起彼伏。吴兵人马根本不熟悉八卦形村道,很快被打得溃不成军。而庞少白早已趁乱与我在一户人家柴草院后门脱逃。我们一路逃到八卦岭,面对着岭下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只好转过身来。而通往岭上的山道早已布满火把,黑暗中无数火把宛若一条游动的火龙,我们一时插翅难逃。
那条游动的火龙终于逼近了八卦岭,在晃动的火光映照下我看到了周慕郎那张脸,他也看到了我,冷冷一笑:“左御史大夫,你跑啊?有本事你跳啊?”我淡淡地一笑:“太尉,你搞错了,你搞错了。”周慕郎仰天出一阵长笑,他的笑声确实是自肺腑,他笑够了之后指着庞少白说:“那是蜀国间谍,我说错了吗?如果太尉冤枉了你,我会为你平反昭雪——带走。”
周慕郎向手下摇了一下头,上来几个兵卒将我和庞少白五花大绑。松树火把近距离照着我的脸,我闻到了浓烈的松脂气息,还有大滴大滴松脂滴落到我手臂上烫出蚕豆大的血泡。周慕郎把我带到八卦村庞家墨庄,在飘忽不定的火把光线下他看我的眼神完全没有丝毫的客气,就是仇人见到仇人的眼光。
我喘息未定,他与无为子耳语几句,突然出手揪住我的莲花冠,帽子脱落在地,他薅住我的道士髻。可是我的道士髻里只有一只普通的玉簪,似乎令他大失所望,他紧紧攥住我不撒手,朝左右随从一使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我按倒在地,七手八脚脱下我的厚底麻褐青丝履。周慕郎从随从手里接过青丝履,拔出刀朝白色的厚底戳进去用力一戳,鞋底裂成两半,那款令我百回千转的麒麟帖露出来,这让我大吃一惊,我不知道这款麒麟帖从何而来,又如何掩藏在我的青丝履鞋底中。他将麒麟帖捧在手掌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哈哈,哈哈,怪不得二圣爷老夸我料事如神。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啊,左御史大夫,你的麒麟帖可是取之不尽啊?总藏在这里,真是费尽心机啊。但是我太尉就要告诉你,费尽心机在我周大人这里就是枉费心机——”
他亮出刀子就要割我的髻,我喝斥道:“慢着。”所有在场的人都在火把下吃惊地看着我,庞少白更是脸都变了色。我冷冷地说:“我拿给你。”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双手在道士髻上拔弄了半天,我将取出的麒麟帖小心攥在手心里,然后将一只簪髻用的木托往地上一丢:“给你。”众人的目光跟着那只陀螺似的簪髻托子滚到桌档底下,无为子钻进去替周慕郎捡出来,我趁着这个众人高度关注的空档迅将另一只手心里的麒麟帖丢进嘴里,狂吞猛咽,咽得我直翻白眼,最后吞入腹中。周慕郎明白过来,和手下一拥而上掐喉咙卡脖子将我折腾得半死也没有将麒麟帖弄出来,看到无为子举着那只簪髻托子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大为恼火,将我散乱的髻胡乱扯散,冷冷地说:“左御史大夫,不愧是麒麟阁出来的间谍高手,骗人的手段花样百出。行,我也不想和您饶舌,给我押进太初宫见皇上皇爷。”
我和庞少白被周慕郎五花大绑起来,我奋力挣扎着却挨了周慕郎几剑柄,檀木制作的剑柄敲打在我脑袋上几乎把砸昏,我脸色大变,怒斥周慕郎:“太尉,我看你想立功请赏昏头了,你睁开狗眼看看他是谁?”周慕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我看你才是昏了头了,左御史大夫,胆敢以魏国奸细身份潜伏我太初宫,胆敢私下与蜀国奸细密谋。别嘴硬了,左御史大夫,一肚子话到二圣爷面前去说,我现在可没兴趣听。”庞少白此时在一旁开了口:“好,很好,早就想当着皇爷的面公开我的身份,只怕到时周太尉在皇爷面前又弄巧成拙。一回又一回弄巧成拙,太尉就不怕来日无多、末日将近吗?实话告诉你周太尉,我叫庞少白,是名闻天下的吴国谋士庞统之孙庞少白,我和苏锦书正是在天门寺娼寮以嫖客方式作掩护接头,商议的正是皇爷交代的重任:吴蜀合作,联蜀抗魏。你说我是奸细没错,我确实是奸细。我还可以告诉周太尉,你亲手抓住我你会亲手放了我。”周慕郎微微一笑,他的微笑十分复杂,他就是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将我们押往建邺城。后来生的事实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他怀着邀功请赏的得意将我和庞少白押进太初宫时,庞少白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如数家珍地道出吴国与魏国接壤的巴东、汉中、武都、阴平四郡兵力布防图,同时他要求吴国在宜都、庐江、丹阳三郡境内封锁扬子江沿线,蜀吴联手共同对抗魏国。
庞少白一番干脆利落的演说让满朝文武百官点头称是,一片嗡嗡嘤嘤中庞少白果断脱下外面那件布满污渍的落叶黄束腰镶边五衽袍,露出的白布纽襟衫上,正是他咬破手指以血画下的蜀国边防图。
一直在龙椅上端坐的二圣孙佩静静地审视着庞少白,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好象久病不愈的样子,他时不时将苍老的目光移到我身上。他后来动了动有点僵硬的身子,宫仆抱来一摞绢丝,搁在皇爷面前的御案上,然后跪下,细细打开一块绢丝指给皇爷看。那块绢丝上画的正是庞统画像,虽然是用浅淡的墨笔勾勒,但是人物形态活灵活现。皇爷细细看了几眼,再与面前的庞少白比对,两人果然一模一样。刘皇爷心里有了底,但是他仍然默不作声。在满朝文武一阵阵不安的骚动中,一个叫马无角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神龙殿前的台阶前,他一声断喝:“皇爷万岁,奴才有大事相告。皇爷万岁,奴才有大事相告。”
神龙殿内一时安静无声,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皇爷的目光和众人一样齐齐聚焦在跪伏在地的马无角身上。庞少白也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皇爷抬了抬眼皮:“有何大事相告,让他快快道来。”马无角双手本能地拍在镶满金丝的青砖地上,嘴唇未启却汗如雨下:“二圣万岁,皇爷,容奴才公开惊天事实。”他突然翻起白眼珠子直楞楞地盯着庞少白细白如瓷的脸庞,然后又将死鱼一样的眼珠子在人群人逡巡,最后落在我身上再不肯转动。他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说:“他,他庞少白和苏锦书,全全全都是魏国细作堂派来的奸细——”仿佛为了吊住满朝文武胃口似的,周慕郎正在神龙殿正中三人合抱的红色廊柱下垂而立,他突然现身一声断喝:“大胆的奴才,神龙殿内二圣是天,皇爷面前休想信口雌黄——”周慕郎与马无角像演双簧似的一唱一和一应一答表演得滴水不漏,马无角最后磕头如捣蒜:“奴才所言不虚全是证据确凿,如有弄虚作假,天打雷劈。”周慕郎捅开最后一层窗户纸:“你说庞少白和苏锦书全是魏国派来的奸细,有何铁证?”马无角得意地一笑:“当然有证,否则奴才不是血口喷人了吗?”他向神龙殿外高喊一声:“带道士朱和清。”神龙殿外好象早就有一帮人在等候,他们齐声应和了一声:“带道士朱和清。”声音一直传下去:“带道士朱和清,带道士朱和清,带道士朱和清。”
让我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七八个兵卒押着五花大绑的道士朱和清出现在神龙殿大门外。当时的阳光正从神龙殿外射进来,初夏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等他们迈过神龙殿那道漆着朱漆的高高门坎时,我一下子认出了朱和清道士,他脸上那个桑子红胎记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现在,那块桑子红胎记依然醒目,与一年前不同的时现在胎记上毛更浓密一些。
一年前空空道人独独派我进入吴国,朱和清曾经表示强烈反对。现在,他潜逃到吴国来报复我了,我的心好象一下子被狼爪掏空,顿时汗如雨下。朱和清何时离开麒麟阁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与马无角联系然后秘密进入吴国我也完全不知。对他的一无所知让我充满疑虑,脑子里闪过麒麟阁那个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投向我的那一瞥歹毒的目光,我清晰地记得那道射向我的歹毒的眼光照亮了他脸上那一块胎记。我在鸦雀无声的神龙殿把目光坦然地投向他,他身着葵花黄戒衣神色惶恐,我们两个好象又回到了晨钟暮鼓、平静如水的麒麟阁。我仍然像在麒麟阁那样没等朱和清开口就对他上前躬身施礼抱手作揖:“无量天尊啊,无量天尊,朱道兄,我们又见面了。”朱和清细细打量了我一下,说:“苏锦书,左御史大夫,我早就说过,你是读书读迷了心还是故意装糊涂,你以为师傅真的是让你赴吴国传经布道做白爵观道长?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道士,也不是道长,你是奸细,是魏国派到吴国潜伏在太初宫的大奸细。麒麟阁,从来都是魏国细作堂。”他突然面向东方端坐的皇爷三叩九拜之后,才说:“二圣万岁,奴才明证,左御史大夫就是来自麒麟阁的奸细,他借着替皇爷治病的由头,潜伏进入吴国与老牌奸细赤乌接头,刺探情报——”
等朱和清话一落音,我马上长跪不起,同时也向皇爷三叩九拜:“皇爷明察,对我左次三番栽脏陷害我早已习以为常,周太尉可是连麒麟帖都能伪造出来,再弄出个朱道士陷害绝不奇怪。皇爷比谁清楚,是皇爷向昔日老道空空道人求医问药,空空道人才派出贫道前往太初宫替皇爷治病。而皇爷对空空老道自少年起就深信不疑,我听闻皇爷自十六岁起就与空空道人有八拜之交,如此深情厚谊,自然不会听信小人妄语谵言。”
朱和清突然从怀中取出绢丝道状,上面记载着麒麟阁重大安排。这一张黄的绢丝道状应该是从空空道人那里偷偷剪下来的,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对我的任命:
苏锦书,任东吴太初宫白爵观道长,细作堂代号白乌。
咸熙元年春,麒麟阁
上面清晰地盖着麒麟帖,那两条我非常熟悉的麒麟尾相交,围绕着八卦嬉戏。朱道士重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贫道并非空口谵言、空口无凭,贫道手中握有铁证,就是这份麒麟阁委任苏锦书的麒麟帖,白绢黑字有他的细作堂代号:白乌。细作堂是什么?不用我多言诸位宫中重臣心里都一清二楚。”
朱道士双手颤抖着举着那份绢丝布跪在那里,他浑身像筛糠似的,脸上汗如雨下。神龙殿一时鸦雀无声。就在这万籁俱静之时,从描着九条龙的屏风后面,丽阳公主一身天水碧束腰鹿皮骑马装缓缓踱进来,脚上的方头小皮靴踏在宫中青砖地上咚咚作响。她旁若无人地走到朱道士面前,纤纤玉手轻轻一拈,那片盖着麒麟帖的绢丝就落到她手上,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什么破玩意弄得像真的似的?空空道人是自己人,麒麟阁就是我堂堂东吴在插在魏国心头的一把尖刀。尖刀,尖刀,尖刀,戳在心尖上的尖刀,你懂吗?空空道人是我通过线人展的下线,换句话说,麒麟阁就是我们东吴细作堂在曹魏的联络处。我派去的奸细就是你所说的间谍庞少白,庞少白的大名早就列在我们细作堂的花名册上,诸位有兴趣可以到细作堂查证。我是没有这个闲心,我知道现在有人根本不信,他以为我们东吴就是傻瓜,头脑壳子里装的不是大脑而是一坨屎——”丽阳公主突然脸色变得冰冷如铁,她高喊一声:“御林军。”好几位身穿麻雀灰束身袍的御林军兵士应声而至,丽阳公主冷冷地说:“带朱和清道士前往白虎门细作堂,捧出细作堂花名册,让朱道士仔细过目。听好,小心侍候着朱道士,如有闪失,我拿你们小命是问。”兵士们答应着,然后双手从背后抄起朱和清道士让他立起来,可是朱道士早就瘫软在地站也站不起来。他大概知道死期将至,苍白的脸色像一匹洗过很多水的绸缎那样晦暗。从神龙殿大门外又匆匆跑进来几位兵卒,大家齐心协力将他拖出去,马无角也跟着匆匆出了神龙殿。那一刻我腹中绞痛难忍,我知道那块麒麟帖正在我腹中蠢蠢欲动,我必需马上离开神龙殿。我与庞少白交换了一下眼光,他会意一笑,那一身藤花紫布袍将他衬托得分外儒雅。我呼应着丽阳公主的话从墨压压的人群后面踱出来说:“幸好有大公主出面作证,否则冤死了少白兄,宫中还全蒙在鼓里。”我的额头上沁出一片密集的汗水,疼痛一阵阵袭来,我却要装出个没事人一样从容不迫地说:“少白啊,这就是奸细间谍的特殊性,你就是活活冤死也不能公开身份。”庞少白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坦然一笑面对大庭广众从容不迫撩了一下芒果青布袍:“但是你我问心无愧,可以被冤枉一时,但是绝不会冤枉一世。人在做,天在看,大公主心里有本帐,他就是你我最强有力的依靠。”
丽阳公主仰天大笑起来,然后在千雪愤怒的目光中对我说:“爱卿,我知道满朝文武都等着看花名册一证庞少白真伪,我还是命人快快取来。”这时候我已经腹痛如绞,额头上汗水滚滚而下,并且我再也无法控制,几乎就要瘫倒在神龙殿。丽阳公主说:“你怎么了?”我强撑着身体说:“我极度不舒服。”丽阳公主怒火中烧,转身命令御林军:“快送左御史大夫回白爵观。”几个卫兵马上围上来,将我送到神龙殿外的公车门内,宫中马车载着我回到了白爵观。我死死拴上寮舍门,以墨汁调上桐籽油喝下小半碗,翻江倒海的呕吐让我生不如死,所有的呕吐物和排泄物全被我装在一只洗脚盆中,我最终从中摸到了那只麒麟帖。
后来细作堂花名册在太初宫引一片哗然,因为上面并没有现庞少白的名字。丽阳公主故意一言不,在宫中乱成一锅粥连皇爷孙佩也看不下去时,丽阳公主才翻开霉味扑鼻的花名册,慢悠悠地指着“毕公高”一名说:“毕公高就是庞少白。”周慕郎仿佛捞到救命稻草似的,上前一步说:“大公主,毕公高与庞少白风马牛不相及,你怎么能指鹿为马?”我后来与庞少白分析,周慕郎大概是急疯了,否则他这个死心踏地要做附马的人,怎么可能对待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如此出言不逊?
丽阳公主在这个非常时刻也不计较,她背着双后男子一样潇洒地在人群背面漫步一圈,然后说:“这个不需要我来答复你,自有细作堂赵堂主来回答,有请堂主赵四双。”看到这一刻我才感到惊心动魄,赵堂主像个无影人一样踱出来,双膝跪下:“二圣在上,重臣明察,身为细作堂堂主,鄙职在此实话实说,细作堂不具真名实姓这是起码的堂规。放眼三国之内,无论曹魏还是蜀汉,无不如此,我堂堂东吴自然也不例外,太尉连这起码的规矩也不懂吗?我问你,庞少白的庞氏源出何处?”
周慕郎是武将,自然回答不出,他在赵堂主逼人的目光中支支吾吾半天没说过个所以然来,庞少白却口齿伶俐地说:“庞氏源出姬姓,周文王之子毕公高支庶受封于庞乡,子孙以庞为氏。毕公高原是周文王姬昌第十五子,周武王姬之弟。周文王吞并了商朝毕方之后,封毕公高于毕国故地。”赵堂主接口说:“没错,毕公高随周武王兴师伐纣立下赫赫战功,西周建立后被封于毕,为公爵,故后人称为毕公高。毕公高赐封其支庶之子于庞乡,后世子孙以封邑为氏称庞氏,世代相传至今,毕公高就是庞氏始祖。所以我细作堂不想暴露庞少白真名实姓,以免泄露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我以庞氏始祖之名来替代庞少白之名,这是细作堂的高妙之处,这何错之有?”周慕郎哑口无言,满朝大臣议论纷纷,而我只是惊得目瞪口呆。我像雾里看花一样看着丽阳公主,联想到她对我疯狂的、有悖常理的感情,我只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莫非,莫非,莫非一直以来是我上了她的圈套?
后来的事实证明,丽阳公主不过就是利用了“毕公高”这个早就存在的名字帮了庞少白一把,她帮庞少白其实就是帮我,只是我和庞少白百思不得其解:丽阳公主对吴国细作堂应该一无所知,她作为一个任性骄宠的大公主,成天爱玩爱闹、嘻嘻哈哈,连皇上孙皓也不放在眼里,她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对细作堂这种男人玩弄阴谋和暗战的间谍机关了如指掌?我脑子里盘旋着一个又一个疑问,无人回答我。当天晚上我虽然回到了白爵观,但是从此失去了自由,每天晨起去南宫,却被无为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看看白爵观门口空无一人,但是我只要一脚迈出,无为子或清尘就会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我请进寮舍。我知道出不去,悉性绝了此念,每日只在斑竹园打坐悟道。某天午后,清风徐来,我感到有点热,就脱下戒衣摘下莲花冠,然后现冠内绢布上不知何时写有白字:
今晚子时,白虎门见。
赤乌
我迅将莲花冠戴在头上,然后离开斑竹园。后来整个晚上我谎称头痛早早入睡,我用衣服伪造了我卧于床榻的假相,然后从二楼破窗而出,从天井出了白爵观,一路飞檐走壁来到白虎门内那片荒地。我伏在一棵青槐树上死死盯着白虎门,子时更鼓敲响的时候,摇晃的宫灯下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停在白虎门外。几位御林军兵卒跳下车挑开帘子,一位老者缓缓下车,他一身生姜黄戒衣在风中飘摇,我一眼即认出他,他是我心心念念的师傅空空道人耿去病。这时候我的心狂跳不已,冷汗一时淋漓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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