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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真的去见鬼啊?”
“什么啊,隔壁班的那个复读生,叫卫艾的,和高二的人杠上了,听说今天约在迷踪楼呢。”
“又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敢和高中的抢场子嘛。怎么样,去不去?”
那边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迟疑:“这有什么好看的,别被卷进去了。”
两个人商量着离开了教室,声音渐渐地消失在了走道里。等完全听不见声音了,方幸才猛地醒过来一样,冲出去,扒在栏杆上朝着迷踪楼的方向看过去。这个钟点学校里的人已经少了,小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也都是朝着校门外走,但他也的确看见明显是高年级的学生,也不带书包,沿着小楼梯进了迷踪楼。
卫艾却不见踪影。
方幸和卫艾的中学在他们那个小城市颇有点名气。学校在解放前是教会学校,至今校园里还留着当年的教堂,供初一学生和教职工使用,升到高年级再转去新的教学楼。所以每一年进来的学生们都在那个外面看来有着红砖外墙和春天盛开的紫藤花,里面却木板咯咯直响、三楼整个锁起来的老楼里上过课,知道有关它的故事,又把有关它的传说流传下去。它在官方另有其名,但一届届的学生都还是按照不知道哪一年留下来的惯例,叫它迷踪楼。
方幸看见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只觉得脑子一哄,再来不及多想,已经撒开脚步奔下楼,朝着被夕阳笼罩住的迷踪楼,冲了过去。
初一的学生早就散学了,上到二楼,走廊里也是黑乎乎一片,所有办公室的门看来也都关上了。方幸看一眼楼梯拐角的大窗子,明晃晃的白光照着年久失修的地板,隐隐约约从再上面一楼传来人声,看来是真的有人在楼上了。
通往三楼的楼梯前被校工加了一道大铁门,上面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但栏杆和锁拦不住真的要想上楼的人,方幸也像之前的学生那样,踩着楼梯的扶手,颤巍巍地绕过铁门爬了上去。刚翻过去,人都还没在扶梯坐稳,楼上猛地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震得地板咯吱咯吱疯狂地叫了起来。
没想到这就已经开始了,方幸害怕被打倒的是卫艾,慌慌张张地跳了下来,翻楼梯之前下丢过来的书包也不要了,抓着扶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了楼。
方幸在这个学校读了三年的书,从来没有上到这里来。真正上来了,才发现其实远没有流传的那样阴森可怖——虽然没有灯,但是过道两头都有大窗子,依稀看得见堆了许多陈旧的桌椅和家具,而他要找的人则在走道的另一头,一个个细长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如同一群纠缠起来的幽灵。
那分明已经是揪斗了起来。方幸刚才上楼的时候太着急,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视线也稍稍的失焦。他只把这个归结于暗淡的光线,赶着靠近了一些,还是分不出谁是谁,只是听到拳头到肉的声音分明得过了份;而忘我的一群人也根本无暇留意有陌生人走近,在模糊的光线下,打得难解难分。
方幸试着喊了一声“卫艾”,没有人搭理他,他正准备提高声音再喊,不料斜里猛地撞过来一个人,他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和来人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后脑壳敲在地板上的一刻,方幸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瞬间飘了起来,肉体麻木了一刻,接着才觉得痛。扬起的尘灰跌下来,落得一脸都是,方幸的心跳加快了,他预感到事情要糟,但是还来不及开口,刚才那个撞过来的人已经先一步爬起来,二话不说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朝着他的脸颊挥了一拳。
他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依然没有办法反应,甚至来不及出声,又一拳招呼到了肚子上。这一下甚至比撞到头还要狠,方幸只觉得眼眶一酸,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这才终于想到护住头脸,翻滚着要躲开。
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叫骂、踢打、还有粗重的喘息,然而这些声音渐渐都化成了一个声音,喘气声越来越重,越来越费力,心跳得像是有人在上面跳弹簧,眼前反而彻底黑了。
但是之前那看似永无尽头的追打似乎是停了下来,方幸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被放过了,还是发病起来其他肉体上的痛苦都随之变得再不值一提,他下意识地要去抓喷雾,抓了个空,已经开始空白的大脑终于模糊地想到,他把书包丢开了……
久违的窒息的痛苦笼罩住了方幸,方幸再听不到其他声音,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居然是小时候在院子里一群男孩子打沙包,女孩子们跳皮筋时用的歌,“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二八二九三十一,二八二九三十一……”
那调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压迫得他又一次觉得浮了起来,眼前迸出白光来,他几乎要跟着词叫出来,突然,身体一重,狠狠地跌落了下来。
熟悉的药味。
又回来了。喷雾的味道把身体上的痛苦和知觉一起带了回来,渐渐的,方幸能感觉到压在自己一边肩膀上的手,手心湿透了,隔了一层春衫都觉得烫得要烧起来。方幸反而睁不开眼了,大口大口呼吸着的同时,又迷迷糊糊地想,三十一,三十一后面是什么?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过了多久,方幸才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正躺在迷踪楼三楼的地板上。他试着动了一下,浑身痛得像是每一根骨头都被打断了,忍不了,就哼了一声。
方幸把身体蜷起来一点,好让胃和胸口不那么痛。开口的时候才发现牙齿在打架,声音有气无力的:“就为了个篮球场和高中的人单挑,你是猪啊。”
卫艾的声音滞了一下:“谁说我单挑的?”
“……别人告诉我你和高年级的在迷踪楼单挑。”
“你就信了?你读书读傻了啊?你又不瞎,明明是一帮打一帮,还以为我是西门吹雪,还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咧。”
他的口气毫不友善,简直像从冰窖里捞出来,但听到这句话方幸无声地笑了一下,嘴角也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卫艾也听见了,半天才阴森森地说:“王八蛋,给我知道了谁动的手我非把他脑袋拧下来。那群兔崽子,看见你哮喘发了以为你要死了,一个两个全溜了。还有,谁要你来的?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幸没有搭腔,手脚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耳边的心跳声倒是总算慢慢轻了下去。他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的方向望了很久,才说:“你妈要我看着你。她不知道你在学校干什么。”
卫艾无声地一哼,才说:“我就说嘛,她能找你有什么好事。你真的傻了,跟她一条线。”
方幸暗中皱了皱眉,又是一阵沉默,才哑声说:“行了,你一直有个妈。”
说完正要沉溺在这点心酸里,卫艾已经快速地、硬邦邦地接上了话:“行了,这样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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