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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春至,萧独满了十四岁。这个年纪的男孩个头窜得奇快,尤其是他还混有蛮族血统,一个夏季的皇家狩猎活动过去,他回来时,就已长得超过我的肩头了,虽然还是瘦,但骨骼已长开了不少。蛮族男子身高将近八尺,肩宽腿长,不知萧独是不是也会长得那般高大,会不会越来越有蛮族人的性情,变得凶狠野性,难以为我所控。我如此不安的心想着,将九州的版图铺在案上,教萧独识记冕国的疆域。九州形如羲和倚日,冕国位于日轮之处,故国名为冕,冕国以南为汪洋大海,东接冰天雪地的霖国,西面与数个草原小国接壤,北面则是一片广袤的沙漠,散布着四个蛮族大聚落,分别为魑魅魍魉,时分时合,其中尤以信仰狼神的魑族最为强大,已经形成了国家,也最靠近冕国边界,数年来与冕国摩擦不断。听我这般讲述着,萧独将手指滑近我指的那一处,好奇问道:&ldo;皇叔,为何你讲到魑族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熟悉,好像许久以前就听谁讲过这个部族的存在。&rdo;我心头一跳,暗忖,莫非他混的蛮族血统就是魑族人的么?不过我自然不能明讲,也便含混搪塞过去,萧独神情一黯,倒也没有多问,听得聚精会神。待我介绍完整个版图,萧独便已能默画下来大概轮廓,只是画得极是难看,看了令人发笑。他似乎天生没有作画的天赋,连根线也画不圆滑,饶是我手把手的带他运笔也是徒劳,一幅版图绘完,萧独没有累着,倒把我累出一身汗。汗液滴淌在纸卷上,晕湿了墨,萧独这小狼崽子很懂事,起身扶我坐下不说,还替我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ldo;皇叔,你出了好多汗,回房休息罢?&rdo;我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却瞥见他手里攥着的巾帕很是眼熟,不禁微愕。&ldo;这块帕子……&rdo;萧独却急急将它塞进袖子里,做贼般不敢抬眼,浓密睫羽挡住了一双幽绿狼瞳:&ldo;是皇叔那时赐的,皇叔说,能强身健体,我便常常……带在身边。&rdo;这小狼崽子,还真信。我促狭的眯起眼,揉了揉他一头不肯驯服于簪子的乱发。几月以来,这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萧独也并不反感,任我如何摸头捏脸,呼来喝去,都像只驯服的小犬。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独生着一身反骨,他把狼的本相藏得太好了,好得连我看着他长大成人,都没有及时察觉。&ldo;你早些回去罢,莫等天黑了饿着。&rdo;我不留他下来用晚膳,急着赶他走,其实是晚上还要召我藏身于伶人戏子间的暗卫过来议事。明日就是宫中举行封后大典的日子,萧澜分不开神,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事。可我站起身来,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站也站不稳,许是聚精会神了一下午,体力不支了。我身子一歪,便被一双精瘦的手臂扶住,萧独一用力就把我打横抱了起来,我才感觉到他劲力奇大,我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就像一片羽毛,抱着毫不费力,他才十四岁。我有点儿颜面扫地,禁不住斜目打量起小狼崽子,只见他侧着脸,下颌线条隐约现出刀雕般的利落,英气逼人,已不是两年前那个小孩童了。才两年,长得太快了。我心里暗叹,我尚还年轻,老去却也很快,只希望在我衰老之前,这把利刀能快些出鞘。萧独大步流星的抱着我从书房走出去,经过前庭时,忽然浑身一僵。我侧头望去,望见前庭敞开的一扇窗后立着个人影。那人一身青衮,神情阴郁,鬼魅似的悄无声息,竟没有一个人通传他的到来。我定了定神,扶着萧独站稳身子,漫不经心的笑:&ldo;明日就是封后大典,皇上怎么于百忙之中抽出身来造访孤?也不派人提前通传一声,孤也好准备准备。&rdo;萧澜不回应我,只冷冷盯着萧独:&ldo;独儿,你怎么这会儿会在你皇叔这儿啊?&rdo;开窍萧独的呼吸明显一凛,他将我扶到一架躺椅上,才朝走进来的萧澜半跪下来:&ldo;儿臣拜见父王。儿臣是因听闻皇叔这几日身体欠佳,便过来看望皇叔。&rdo;萧澜扫了我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ldo;是么,朕倒不知你何时与你皇叔如此亲近了?明日便是封后大典,每位皇子都要参加,一早便要起来,你这么晚还不走,是想夜宿你皇叔这儿不成?&rdo;萧独沉默不语,我瞥见他匍匐在地的模样像一只伏于草丛的小狼,手背血管微微隆起,半晌才答:&ldo;儿臣不敢逾矩。儿臣这便回北所准备。&rdo;说罢,他便站起身来,临到门口时手臂一甩,袖子里落了个什么,他却看也没看便走了出去。&ldo;你们退下。&rdo;萧澜挥了挥手,遣散室内所有宫女宦侍,门被拉上,光线一暗,诺大的幽思庭内便只剩我与他二人。我不知他突然到访是打算做什么,但肯定来意不善,想起上次他那番暧昧不清的话,心下不免有些警戒,奈何身子却是无甚气力,只得勉强撑坐起来,拿起矮案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ldo;皇上到底有何事大驾光临?&rdo;我端起其中一杯,最了个请的手势。萧澜扫了一眼那杯茶,却不去碰,缓缓走近了些,他颈间一串青金石朝珠碰撞着,发出令我不适的响声。那原本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悦的目光引起了萧澜的注意,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猝不及防地抽去我头上发簪。发丝散落下来,我手一颤,茶杯滑脱,滚烫的茶水淌到肩头胸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萧澜的手猛地落到我咽喉处,我震骇之下将一杯茶全朝他泼去,萧澜举起手臂,袖子挡住了大部分茶水,暗绣的龙纹被染得颜色更深,活物一般张牙舞爪的扑下来,我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沉,便被萧澜压在躺椅上,浑身骨骼都与椅子同时发出了不堪一击的细微呻i吟。我气喘吁吁:&ldo;萧澜,你到底想要干什么?&rdo;萧澜一手扼住我的脖颈,一手去抚我的脸颊,硕大的扳指擦过我皮肤,引起隐约的疼痛:&ldo;萧翎,你可知道朕明日要册封谁为后?&rdo;我扭头躲避他的手,蹙起眉头:&ldo;孤自然知晓。钥国公主何氏。&rdo;钥国为冕国东边关隘处一边陲小国,国力一般,战略位置却极为重要,故而数年来一直以联姻维系其为附属国的关系,如若不是萧澜篡位夺权,何氏本该成为我的皇后。&ldo;怎么,你册封皇后,还要来对孤这个废帝来炫耀一番么?&rdo;萧澜笑了一笑:&ldo;钥国习俗特殊,女子未出嫁前一律蒙面,公主也是如此。孤早闻孤的皇后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昨日却才见到真容,可一见之下,却也觉不过如此。要怪只怪,朕与皇弟你一起长大,见惯了皇弟你这等绝色……&rdo;&ldo;萧澜!&rdo;我厉声喝道,急火攻心,一阵猛咳。萧澜的手却从颈间径直滑下,蟒蛇一般咬开我衣衽,冰凉手指令我打了个寒噤,一种冷意袭遍全身,透彻骨髓。我此刻是真真切切的确定了萧澜想要做什么,他当了皇帝夺走我的一切还不够,还要以最下作的方式来折辱我。我浑身颤栗,心下耻极怒极,极力维持曾经的帝王气度:&ldo;萧澜,你这般待我,对得起萧氏列祖列宗么?&rdo;萧澜喘了口气:&ldo;那你前几年为坐稳皇位杀兄弑母,又对得起列祖列宗了?&rdo;&ldo;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如此!却未有一个帝王,像你一般……&rdo;我话音未落,便听门口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一个尖利的声音道:&ldo;哎呀,五殿下怎么又回来了?诶诶诶,五殿下,你不得进去!&rdo;&ldo;我有东西落在了里面,是父王御赐的护命手珠,离身了便会鬼怪侵体!&rdo;萧独在外头扯着刚刚变声的粗嘎嗓子,声音急切,接着门被撞了两下,&ldo;砰&rdo;地一声,一个身影闯了进来,门前宦官哎呀一声,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到地上,萧独捂着鼻子,手缝间满是鲜血,四下张望一番,目光在我与萧澜身上极快的逗留了一瞬,便蹲了下去摸索起来,果真在门缝附近捡起一串黑曜石的手珠,不待萧澜发话,他就倒在地上,一阵抽搐,竟真如鬼怪附体一般,晕厥了过去。&ldo;快,快,看看五殿下如何了!&rdo;老宦官却慌了神,几位宫女七手八脚将萧独扶起,又是掐人中,又是给他擦鼻血,萧独却还抽搐不停,牙关紧咬,双眸紧闭,脖颈上青筋一扭一跳,我瞧着小狼崽子这模样,本心觉好笑,听宦官说&ldo;又发作了&rdo;,才明白这他是患有什么旧疾。发作得倒挺是时候,助我脱了困。萧澜定立原地,发作不得,一张脸黑到了极点,却也只好命人扶起萧独,拂袖而去。望着萧澜离去的背影,我心里隐约生出一丝不安来。我竟忧心起了萧独的处境‐‐不知,萧澜会如何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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