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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他身体上的“石化”之症似有蔓延的迹象,前两天还只是双脚有事,今天,竟连小腿都受了牵连,也成了石头,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不出十日,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岂不是要变成一尊石像了?!
他们哭喊着他的名字,他的眼睛却跟定住了一样,根本不对他们作出任何回应,只是嘴里偶尔会喃喃一些谁都听不明白的话。
今天来的大夫,算是令家最后的希望,他们费了好些力气才从京城请回来,却没想到是个连药方都开不了的结果。
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至少,一直在他身边照顾的少夫人是这么认为的。自令舒望病倒以来,她夜间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困极了也只是稍微眯上片刻,转眼就能醒来,生怕错过了他的任何不妥。
今夜也当是如此度过。
燃着烛光的房间里,她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跟他说今天又发生了什么事,路儿又来了多少次,喊了他多少声爹爹。
伉俪情深,不离不弃,便是这个模样了吧。
一阵不知来向的风,吹熄了只剩小半的蜡烛,也让困倦到极点的少夫人放弃了最后的坚持,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一道幽蓝的光自窗外飘进来,落地时竟化成了个蓝衫女子,容貌秀美白净,身型娇小纤弱,一头微卷的黑色长发垂于腰际,除了脖子上挂着个用线绳拴住的黑色指环,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素净得像一幅只勾了浅墨的画,只是那裙底之下,露出的却是一条蓝鳞微闪的鱼尾。
她默默站在他的床前,弯腰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三个月前,她也是在这样的月夜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以为她只是一场梦。他喊她的名字,她却只是笑,并不答话。他们坐在窗前,他说他很想念她。她仍是笑,不说话。
反正都是梦,他可以把藏起来的话都说出来。她静静地听,还像从前那样,用鼻子去蹭他的脸。她还是那么冷,柔软的鼻尖像冰一样,他突然觉得特别难过,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个人吗?
她望着他,伸出手来,一滴眼泪状的清水在她手心里缓缓旋转,她拈起这滴水,送到他嘴边。
好香,像她从前给他熬过的汤。他想都没有多想,张嘴便将它咽了下去。果然是记忆里那个鲜美的味道啊。
她起身,拉着他走回床边,让他回到原位,躺回他妻子的旁边,这个连睡觉都躺得平平整整无比规矩的女子,此刻正沉在一场不会醒来的深梦里。
他想坐起来,却被她轻按回去,然后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想喊她的名字都喊不出来,意识消失前,只看到她默默地退开,化回一道光,消失在窗外。
翌日,他回想起这场梦,却始终也记不起她在梦中的模样,提笔作画,怎么都画不出她的脸,只依稀记得齿颊间那一口汤的滋味,以及辗转心头的各种微妙的情愫。
一场梦罢了,活生生在面前的,还是自己的妻子与儿子啊。
可是,她从不是他的一场梦,她也是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生命里的人啊。
三个月时间里,她用同样的方式喂他喝了三次“汤”,然后便是等……在她心里,区区三个月时间却慢得像镇子上那条快干涸的河水,流得蹒跚,惹人心急。
今夜,她又来瞧他,依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只任由手指在他线条明晰的脸孔上游走,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
月光如银,长梦深深。
少夫人一觉睡到了天明,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夫君的情况,心头满是愧疚,只恨太不中用了,这样居然都能睡得着。
令舒望的病情意料之中的又严重了些,石化的部分依然快到膝盖。
那些灰黑而坚硬的部分,将整个令家笼进了最绝望的深渊。
谁能救救他?
谁能?!
春天的夜总是充满了各种温柔的味道,也埋伏着各种甜美的诱惑,连月色也变得分外娇媚。
铁镜镇上最高的一棵树,长在镇子南边的小河旁,从最高的树杈上看下去,整个镇子的景色一览无余。
可惜,无人敢爬这么高,白白错失了这般好的风景。
月亮好像变得特别近,仿佛挂在了枝头上一样,清亮柔和的光线里,女子背靠着树干,微仰着头,随风摇曳的裙摆下,一条蓝色的鱼尾摆在最高的枝丫间,悠闲地晃来晃去。
她喜欢这棵树,从来到铁镜镇那天起,便住在了这里。晚上可以看见最美的月色,白天可以看到令家的炊烟。
她垂下眼皮,默默地掰着指头,似在计算着什么,娟秀的脸上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都说铁镜镇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可惜无人知道,铁镜镇最美的景色,却是此刻的她。
要不是赶时间,桃夭是真的愿意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带着一颗感恩的心,好好欣赏这条坐在树上晒月光的鱼。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等的缘分与眼福,能亲眼看见世间最罕有也最美丽的妖怪之一——岸鱼。
连桃夭这般的人物,也只见过那么两三回罢了。
百妖谱上的记载是——岸鱼,鲛人之远亲,人身鱼尾,不居水而居岸,常以水边高树为巢,雌雄皆美,音色优,性温驯,善催眠造梦,能惑人心。然身强者少,寿不长,量渐稀。
现在这世间,能见到一条活生生的岸鱼,需要大运气。
可是,岸鱼跟石固……本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两个品种。
桃夭小心翼翼地站在低一些的树杈上,仰头看着那条安安静静的鱼。今夜月色如此之好,而岸鱼们最喜对月而歌,她曾有幸听过一回,什么声如琉璃、绕梁三日、大珠小珠落玉盘……人间任何一个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岸鱼歌声的美妙。反正,像她这种毫不风雅对音律也无甚兴趣的家伙,听过之后的最大感受,居然是想冲出去免费给它们开个保养喉咙的方子,然后抓住它们的手千叮万嘱,定要把这副嗓子当性命一样保护起来!
私心里她是想再听一回的……但这位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心情不佳?她的神色看起来也没有不佳啊……
“听不到你唱歌,这月亮看起来也有点寂寞呐。”桃夭终于开口道。
她眉头微微一皱,朝桃夭这边瞟了一眼——树上突然多了个人,她却是半分惊讶都无,仅仅只看了这一眼,她的视线又回归原位,不是看月亮,就是看自己的手指,仿佛桃夭的出现还不及一片落叶的动静大。
“石固可不是能吃的玩意儿啊,无论你用哪种烹调方法。”桃夭仰着头,那条依然悠闲晃动的鱼尾巴跟它的主人一样,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坦白说,要不是她对岸鱼这种妖怪有天生的好感,树上这位姑娘现在应该是脸朝下趴在地上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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