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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叹道:&ldo;只需几辆马车,装些日常器用便可,其他的物件,便不用带走,都留在宫里吧。我那个匣子中,装着张子还给我的地契和金银,带上那个便是。你派人同张子说一声,请他派几个人接应我吧。&rdo;薜荔一惊:&ldo;您要离秦,不去西郊行宫?&rdo;芈月摇头:&ldo;我很敬重庸夫人,可是,我毕竟不是她。&rdo;她要逃离的,不只是这个宫廷,她更要逃离秦王驷。她不是庸夫人,虽然离开了钩心斗角的宫廷,却毕竟还舍不得那个男人,宁可留在那行宫中,等着他偶尔的到来。她要走,就要走得彻彻底底,今生今世,再不相见。薜荔问:&ldo;您要去哪儿?&rdo;芈月却早已经想好,道:&ldo;先去韩国,再去东周。&rdo;薜荔见她主意早定,便再无他话,依言行事。张仪在府内接到了芈月之信,大为诧异。此时庸芮亦在他府中下棋,见状问道:&ldo;张子,出了何事?&rdo;张仪脸色一变,道:&ldo;不好了,芈八子要出宫。&rdo;他以为庸芮也必会大吃一惊,不想庸芮只&ldo;哦&rdo;了一声,神情却无异样。张仪诧异地问他:&ldo;你怎么不吃惊?&rdo;庸芮却摇着扇子道:&ldo;我不但早就知道,而且还为此去西郊行宫,劝我阿姊为芈八子求情。&rdo;张仪气得顿足:&ldo;你……你好糊涂。&rdo;庸芮却轻叹一声,不胜惆怅地摇头:&ldo;宫中岁月杀人,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芈八子,又走上我阿姊的道路。&rdo;张仪将扇子往下一摔,气急败坏道:&ldo;她才不会走上你阿姊的道路呢!来人,取我冠服剑履,我要进宫见大王。&rdo;庸芮诧异道:&ldo;张仪,你这是何意?&rdo;张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ldo;似你这等安守庸常的人,是不会明白她这样的女人的。&rdo;说罢,便换了冠服,匆匆入宫。张仪直入宣室殿,见了秦王驷,却什么也不提起,只说要与秦王驷作六博之戏。秦王驷最爱此道,当下便令侍人展开棋盘,与张仪连弈了三盘,张仪便连输了三盘。张仪将棋一推道:&ldo;又输了。唉,臣连输三局,大王棋艺,令臣甘拜下风。&rdo;秦王驷道:&ldo;不是寡人的棋艺好,而是你不懂得弃子。&rdo;张仪拱手道:&ldo;臣实不及大王。&rdo;秦王驷道:&ldo;壮士断腕,取舍之道也。张仪,人生如棋,起手无悔,不能重来。&rdo;张仪笑道:&ldo;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大王更懂得博弈之道。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臣不如大王,若不能把自己逼到绝处,有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更安全的道路,甚至不愿意迈出冒险的一步。却不知道当今这大争之世,我不争,看似原地踏步,但别人变强就等于我在变弱,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再来后悔不曾发狠心下赌注,已经为时太晚。&rdo;秦王驷脸色一变,缓缓道:&ldo;张仪,你今日来,是为谁游说?&rdo;张仪道:&ldo;张仪为大秦游说。&rdo;秦王驷哼了一声:&ldo;你一介外臣,插手储位更易,不觉得手太长了吗?&rdo;张仪却肃然道:&ldo;敢问大王,将来是要一个守成平庸的大秦还是要一个称霸列国的大秦?不错,仪只是一介外臣,后宫、储位,与我都没有关系。我关心的是,自先公以来的商君之政要不要继续,自大秦立国以来的争霸之业,要不要继续?&rdo;秦王驷脸色阴沉,问张仪:&ldo;何以见得太子就是庸君?何以见得旁人就胜过太子?&rdo;张仪道:&ldo;大王,太子勇武好强,表面上看来,的确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庸君。但一将无能会累死万夫,更何况君王?一个不能够正确判断局势,甚至是莽撞刚愎的君王,比庸君还要可怕。敢问大王,若是他日太子继位,再遇上攻韩攻蜀之选择,大王以为太子会如何决策?&rdo;秦王驷一顿道:&ldo;子荡他……&rdo;两人四目对视,心照不宣地已经有了相同的答案。秦王驷没有说话。张仪没有继续,又换了话题,道:&ldo;若是再来一个如商君一样可以改变大秦命运的人才,太子能否押上国运去赌?&rdo;秦王驷慢慢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仍然没有说话。张仪道:&ldo;其实列国变法,非由我大秦始,亦非至我大秦终,但却只有我大秦成功,乃是因为列国诸侯,得失心太重,不能直面变法的割肉断腕之痛。而先公那时候,为了支持商君改革,杀了无数反对之人,包括重臣和世族,甚至不惜刑残公叔、放逐太子……他这是押上国运去赌啊!幸而,他赌对了。&rdo;秦王驷低声道:&ldo;是啊,幸而,他赌对了。&rdo;张仪道:&ldo;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先王那样,除了这样准确的判断之外,还有孤注一掷的赌性。敢问在大王的心目中,如今可有何人,还能够有这样的眼光,和这样的决断?&rdo;秦王驷手一顿,他想下棋,却终于拂乱了棋子。张仪不动声色地收拾着棋子,道:&ldo;当年周成王继位,尚是年幼小儿,能够坐稳江山,全赖母后邑姜把持朝政,才有这大周朝江山延续至今不灭。当年先公把国政托与商君这样一个外来的策士,只要大秦能够称霸天下,坐在这王位上的是嬴姓子孙,这执政的人,是大臣还是母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人,终会死的,到最后得利的终究还是嬴姓子孙,不是吗?&rdo;秦王驷沉声喝道:&ldo;张仪,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rdo;张仪从容道:&ldo;臣知道大王在顾虑什么。宗法、骨肉……可是,大王忘记您自己说的,壮士断腕的取舍了吗?&rdo;秦王驷冷冰冰地道:&ldo;你说这样的话,置王后于何地,置太子于何地?&rdo;张仪却冷笑道:&ldo;王后早已经没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了!&rdo;秦王驷喝道:&ldo;大胆!&rdo;张仪并不畏惧,抬头直视秦王驷道:&ldo;大王,后宫妃嫔之争,原不是大臣们应该过问的。可王后图谋残害大王子嗣,失德当废。王后失德,公子荡也没有资格为储君。大王为了保全公子荡,才以立他为太子的方式保下王后。可您知道吗,大王宁可弃国法而保王后,会让多少策士寒心?他们是冲着新法而来到秦国,是冲着秦国削弱世官世禄,重视人才的新制而来。而大王庇护王后的行为,会被他们看作是大王的心更偏向旧制,只要是嫡子,或者是旧族亲贵,做什么危害国家的事,都可以得到原谅。而新政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rdo;秦王驷猛然站起:&ldo;你说什么……&rdo;话一出口,猛然醒悟,&ldo;原来这才是你们在朝堂上群起要求废后的原因。&rdo;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日在朝堂,赞成废后的,多半是列国策士出身的朝臣;而反对废后的,则多半是世袭旧臣。张仪越说越是激愤:&ldo;大王,王后已经不能继续为后了,而太子,更不是将来秦国最适合的执政者。一个不合适的人坐在高位上,对人对己,都是一种灾难。大王怜惜王后、怜惜太子,却不怜惜大秦的列祖列宗,以及这些年来为了大秦牺牲的千千万万将士,甚至还有未来可能会被牺牲的大好江山吗?&rdo;秦王驷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冷,他看着张仪,低声问道:&ldo;张仪,你这是要逼迫寡人吗?&rdo;张仪退后两步,端端正正行下大礼:&ldo;不是张仪逼迫大王。逼迫大王的,是时势啊!&rdo;秦王驷冷笑:&ldo;时势,哼哼,时势?&rdo;张仪双目炽热,如同两团火在燃烧,含着毁天灭地的气势:&ldo;张仪自随大王入秦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此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从上天手中偷来的。所以张仪要让此后的每一天,都不枉活。张仪不怕死,却怕活着的每一天是虚度的、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的,甚至是倒退的。所以张仪有所不甘,既是为大秦不甘,更是为自己不甘‐‐‐大王,你敢不敢,再赌一下国运?&rdo;秦王驷看着张仪,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殿内一片寂静,只有铜壶滴漏的滴答之声,显得格外难忍。就在张仪入宫的时候,芈月母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薜荔轻声回禀:&ldo;季芈,马车皆已经备好,在宫外相候,咱们走吧。&rdo;芈月拉着嬴稷,站在庭院之中的银杏树下,抬头看,还是一片绿荫。到了秋天的时候,这些叶子都会变成黄色,然后落满整个院子。嬴稷最喜欢踩着这满院的银杏叶子跑动玩耍,而女医挚最喜欢拾这些银杏叶子泡茶,拾那银杏果子煮汤。而如今,俱往矣。这一离开,或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回来了。不知不觉间,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竟是对这里也产生了感情。她回望这个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心中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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