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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萝恐其伤感，劝道：&ldo;季芈，银杏叶子年年都落，今年落了，明年还会再长。&rdo;芈月道：&ldo;说得也是。人也是，今年走了旧的，明年又有新人。&rdo;女萝心中生怜，劝道：&ldo;季芈，您病了一场，何必如此多思多想？外头自有廷尉办案，谁冤谁不冤，也不干您的事，毕竟您才是受害人，不是吗？&rdo;芈月摇头道：&ldo;我的事，是小事；背后的阴谋，才是大事。这几天我一个人躺着，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我既想到了，便不能不说。&rdo;说到这里，似有所感，缓缓转身，却见秦王驷站在庑廊阴影里，正含笑看着她。芈月看着秦王驷微笑，两人四目交流，有着前所未有的信任和情意。秦王驷走入庭院，扶住了芈月，道：&ldo;你想到了什么？&rdo;芈月倚在秦王驷的怀中，声音柔柔地开了口，语气却非常坚定：&ldo;那个案子，有疑点。&rdo;秦王驷扶住芈月慢慢走着，来到院中的大银杏树下。侍女已经端来了坐榻，两人在庭院中坐下。秦王驷道：&ldo;你身子还没好，别为这件事费心。&rdo;芈月握着秦王驷的手，看着他的眼睛：&ldo;不，这件事，必须由我来说。&rdo;秦王驷柔声道：&ldo;你在深宫之中，又不知道案情，能说什么？&rdo;芈月摇摇头：&ldo;我这几天横竖躺着无事，就问了缪辛这个案子的情况，才知道不仅牵涉到王后，还牵涉到魏夫人，甚至牵涉到国相张仪。&rdo;秦王驷冷冷地看了缪辛一眼，缪辛连忙跪下道：&ldo;奴才该死。&rdo;芈月笑道：&ldo;大王别怪他，是我逼他说的。此事差点害我一命，我岂能让自己蒙昧无知？大王，那个中行期很可疑，臣妾以为，应该重新审他一次。&rdo;秦王驷眼睛一亮道：&ldo;你看出什么来了？&rdo;芈月道：&ldo;大王明鉴，既然和氏璧是假的，那么中行期说的关于张仪如何盗取和氏璧，如何变卖和氏璧之事，自然是假的。&rdo;说到这里，芈月有些气喘。秦王驷忙轻抚芈月后背安慰道：&ldo;好了，你且歇息片刻，不要太过吃力。&rdo;女萝捧上一杯蜜水来，芈月喝了几口，慢慢缓了过来，又继续道：&ldo;既然此事针对张仪，那匣中的毒针，很可能也是针对张仪的。对方必是知道张仪的过去，也知道他会对和氏璧耿耿于怀，所以将毒针藏在匣中暗算，也未可知。&rdo;秦王驷一皱眉头道：&ldo;你可知你中毒以后，太医说三日之内找不到对症的药，就会毒发身亡。可王后在你中毒以后，就赶紧吃了解毒药，却忍心扣着解毒药，眼睁睁地看着你死……&rdo;芈月淡淡一笑道：&ldo;大王，一事且归一事，我就事论事。她有杀我之心，那是她的事。我不能落井下石，指黑说黄，明知其冤，却因为私人恩怨而窃喜，那不是我做人的原则。荆山蛇、云梦环蛇、双头蛇乃是楚国最毒的三种蛇，楚宫中便藏有这三种蛇的蛇毒，而宫中秘制的解毒药龙回丹，也是针对这三种蛇毒提炼的。我当日一中毒，便去吮吸手指中的毒血，拖延毒发，正是因为当日在楚宫听说过毒针害人的旧事。楚宫既有此旧事，威后为她备下此等防范之药也是理所应当。所以王后手中虽有能解此毒的药，却未必就是下毒之人。&rdo;秦王驷听了不禁骇然：&ldo;此事骇人听闻，不想楚宫竟有此旧事！&rdo;说到这里，他顿时又想到：&ldo;王后有解药，那必然就有毒药，此番就算不是她下手，可她居然留着这种害人之物，又是什么心肠？哼，这次之事，哪怕与她无关，寡人也必要将她身边这种阴私鬼祟的东西统统销毁。否则的话，宫中岂有宁日！&rdo;芈月静静听他发作完了，才又叹道：&ldo;王后虽然未必是下毒之人，但下毒的，却必是楚国之人。&rdo;秦王驷眼神一凛：&ldo;你看出是什么人了？&rdo;芈月想了想，慢慢地说：&ldo;我后来又将那和氏璧拿回细看，发现不但玉质精美，而且花纹制作极为相似，简直能以假乱真。若非我自幼枕着和氏璧入睡，对那种手感太过熟悉，换作普通人，还真是无法分辨。所以臣妾斗胆猜想，让人制作此物的人，一定持有过和氏璧。&rdo;&ldo;持有过和氏璧？&rdo;秦王驷皱眉，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楚威后。却听得芈月继续道：&ldo;在臣妾的记忆中，持有过和氏璧的人，除臣妾外，就是楚威后、楚王和令尹昭阳。威后和楚王，与王后乃是至亲，岂会不顾王后的安危？万一王后也去沾手这假和氏璧呢？而且，他们与张仪也实无仇隙。与张仪有仇，又在乎王后和秦宫其他人死活的，就只有令尹昭阳。&rdo;秦王驷沉吟：&ldo;昭阳？&rdo;他对列国宰执之人，自然是极有研究的，当下便想着昭阳的所有资料。芈月却又摇了摇头，有些迟疑道：&ldo;五国兵马齐聚函谷关下，必不能持久。历来列国合兵攻击，不是成功便是失败。若是失败，则多半败在人心不齐上。而人心再不齐，总也得要有一个源头，或是琐事冲突，或是策士游说……所以，秦有张仪，便是这五国合纵的大敌，自然要先除去他。昭阳虽老成谋国，但性子刚愎，不擅用此等心计。当此五国兵临城下之际，必是有人忌惮张仪之才，行此诬陷之计，而借昭阳之手实施。这样的连环计环环相扣，那昭阳背后之人，其智当不下于张仪！&rdo;秦王驷眉头一挑，已经想到一人：&ldo;公孙衍！&rdo;芈月诧异地道：&ldo;公孙衍？是那位前不久刚逃离秦国的大良造？&rdo;她在楚国还能够和屈原、黄歇等纵谈政事，但到了秦国之后，绝大部分时间只能困于宫中。她偶尔也去四方馆听策士辩论，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辩论，也以纵论列国形势的居多，而讨论秦国重臣为人手段，却是各人私底下的事了。就算她有时能见着张仪，但张仪看不上公孙衍，说起来贬低居多。因此她对此人不甚了解，唯一一次见面，便是那次在大街上匆匆一会。秦王驷道：&ldo;不错，公孙衍与张仪更有深仇。昭阳不过是误会张仪盗了和氏璧，但公孙衍却因为张仪的到来失去我的倚重，不得不离开咸阳。公孙衍为人心高气傲，我不能用他，他就要我后悔失去他这个国士，所以才会集结五国之军，兵临城下，让天下人知道他公孙衍的本事，我秦国不能用他，乃我秦国不识珍宝。&rdo;芈月道：&ldo;原来如此。那大王将如何处置？&rdo;秦王驷头疼地说：&ldo;寡人本拟让张仪去游说分化诸侯，可是张仪却……&rdo;芈月道：&ldo;大王，既知张仪是冤枉的，就更应该反其道而行，重用张仪，游说分化诸侯，消弭兵灾，让敌人的阴谋不能得逞。&rdo;秦王驷道：&ldo;士可杀不可辱。寡人不能视汹汹物议为无物，只得罢张仪之相位，又将其禁于相府之中。寡人担心，张仪会因此而负气抗旨，不愿为寡人效命。&rdo;事实上，他也不好意思再当面令张仪去办这件事。芈月点头道：&ldo;臣妾明白。人以国士相待，我以国士报之。公孙衍太过熟悉大王，也太过了解张仪，才会设下这么一个局。臣妾以为，对于张仪来说，请将不如激将。&rdo;秦王驷眉头一挑，心中有些明白，微笑：&ldo;激将？&rdo;芈月道：&ldo;公孙衍如此与秦国纠缠不休，皆因好胜之心。而张仪无端受此诬陷，必会有报复之心。若能激起张仪的报复之心，何愁此事不成？他留在秦国为秦效力，将公孙衍辛苦集结的五国联军化为一盘散沙，正好大大地出一口恶气。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与公孙衍一决高下的机会吗？&rdo;秦王驷拊掌大笑：&ldo;善，大善！既如此，寡人就派你去说服张仪。&rdo;芈月指向自己：&ldo;我？&rdo;秦王驷道：&ldo;这世间还有比你更熟悉张仪，更能说服张仪的人吗？&rdo;芈月也笑了，向秦王驷行礼道：&ldo;臣妾遵旨。&rdo;过了几日，芈月便驱车去了张仪府。张仪府外面还是守卫森严，芈月便叫缪辛把秦王驷的铜符给了那卫士长，令他们都撤了，再由女萝搀扶着，走进张仪府中。她驻足看了看，让人去采了一大把菊花来，这才进了张仪书房。一推开房门，便觉得一股污浊之气扑面而来。芈月不禁退后两步，拿扇子扇了两下，令侍女们去把门窗都打开，自己拿起花闻了几下，这才稍稍好过些。仔细看去，见书房中竹简丢了一地，正中地面上摊开一张大地图，旁边还有一些羊皮小地图。张仪伏在地图上，似乎疲惫之至，正在打瞌睡。旁边丢着一个食盘，上面还留着残羹冷炙，又倒着几个酒器，另一边则是一个枕头、一条被子，显见张仪这几日食宿皆在这里。开窗之声惊动了张仪。他浑浑噩噩地擦擦眼睛，再抬起脖子，便见一双穿着白袜的脚走到眼前，往上，是白绢裙边，再上，是纹饰繁丽的紫色曲裾，再往上，是玉组佩、腰带，再往上，是一大簇黄紫相杂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