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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的审判》
一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叙说父亲的故事。因为无论对于去世者还是其他人,今天讲述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甚至有些多余了。时过境迁,再一次回头遥视那一个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场景,除了恐怖,还会有一些奇异的、莫名其妙的恍惚感。我简直不敢相信,就是父亲当年的这些故事把我们一家死死缠住,使我们在有生之年永远也不能解脱。
不仅是不想讲述,即便是有意无意地走向山区和平原——走近那片神秘之地的时候,也总要小心翼翼地绕过——绕过所有沾上那个人的气味的地方。每当我觉得自己的双脚暗合了他的脚印时,就会感到一阵惧怕。我总是在心里说绕开他吧,绕开他的影子、他的痕迹,绕开有关他的一切……可是做到这些谈何容易,也许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那终究是不可能的。我身上流动着他的血,我是他惟一的儿子。
我已经不能够把往事讲述得再明白了;我也没有能力叙说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因为它们早在我出生之前就被一把时间的剪刀剪得七零八碎。我可怜的母亲和外祖母,她们在折磨和恐惧中尽可能地避开先人的名字,闭口不提外祖父和父亲的名字。我得以了解的所有故事和细节,都是一点点拼凑的,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才让记忆的链条尽可能地衔接起来。
那片平原、那个海滨小城,还有那片大山,都留下了父亲那个不幸而顽强的生命的印迹。谁都知道那儿生过很多战争,残酷的争斗一场连着一场,它们『性』质复杂,相互纠缠,简直没有规律可循。父亲就在这些战争中来往奔走于几座城市之间、山区和平原之间。他是一个热情的参与者,那时候刚刚二十多岁,身上奔涌的血流滚烫滚烫。
我今天怎么也没法将他的行为与他的容貌稍稍地结合起来,因为从照片上看他只是一个儒雅青年有时穿西装结领带,有时穿长衫戴礼帽。我曾经对着照片长久地研究过他的眼睛——因为它是如此地吸引了我,它执拗而诚恳地盯过来,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这真的是一双纯洁的眼睛,生了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不可能染指污浊和残暴,更不可能历经难以想象的复杂和坎坷。可他又是从冷酷的岁月中走过来的一个人,几次死里逃生,这是千真万确的。不过他在最初的几年几乎没有流过血——也许他做的是比流血更危险的工作吧。
如今在那个平原上大概只有极少数的老人才能回忆起一个事件一支部队的哗变反正。这个事件震动了整个平原。因为事情太突然了,它生得令人猝不及防,事前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敌人为应付这个突事件调集了大批部队,军舰就停在港口,空中盘旋着飞机。但一切都晚了,无济于事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支流失的部队、大批武器弹『药』……这一段故事已经写进了历史,但至今也没人知道它的真正导演者是谁。他就是我的父亲——说起来没人相信,他那时候刚刚二十七岁,还是一个年轻人。
他的智慧和勇气让世人惊叹。几年之后有名的鼋山战役打响了,我们赢得了这场战斗。当然,这次巨大的胜利与前不久那支部队的反正有着绝对的关系,因为这一来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场战役彻底改变了整个平原的格局。从此长期对峙的局面也就结束了,我们迎来了历史『性』的、新的转折。父亲当时参加的是一场更为隐蔽的战斗,并与一个人结成了最好的朋友,那个人的名字必须记住,他叫殷弓。殷弓比父亲要年长五六岁,他们在一起无所不谈。那时候父亲还是一个商人——这是他的公开身份;实际上他有更多的时间与殷弓待在一起。他们在几个有名的大城市里一起度过了难忘的岁月,最后因为新的使命才不得不分手。
又过了几年,当父亲在平原东南部那个大城市里再一次见到殷弓时,两个人都三十多岁了。他们又开始了新的合作。当时战争还没有结束,斗争形势日趋复杂。山区和平原一带像雨后蘑菇一样冒出了数不清的武装,这些武装番号复杂,代表的利益也稀奇古怪,每年里大约要生十几次火并。那种争夺残酷到了令人指。就在这时候,我们最重要的武装团体内部出现了分裂。
这次分裂非常可怕,它很快影响了整个战局。那时候殷弓必须在当年春季彻底改变这种局面,不然整整十多个年头的奋斗成果就要付诸东流。分裂的原因非常复杂,主要起因还是地方家族势力的渗透。在这种情势之下,从中斡旋的人需要过人的机智和勇敢,还要有强大的韧忍力,有对于各种复杂情况的详尽了解和随机应变、能屈能伸的那样一种睿智和机敏。这时,殷弓最好的搭档当然又是父亲了。
二
父亲那时来往于各个派别之间,冒着随时失去生命的危险。有一次,一支队伍把他和他的战友一起捆在了树上,敌人用刀子把他身旁的战友一个一个捅死,告诉他两天之后将用同样的方法把他处死。那是他在四十岁以前遇到的最大一次危险……当然后来他逃脱了,至于怎样捡了一条命,详细情形一时难以说清,总之有人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现在看,那一次脱险才是命运的分水岭——作为一个后来者,这种揣测危险而又过分——没有翔实的根据,既没有直接的见证人,也没有其他旁证。一切都来自推论,来自不幸的绝望者日复一日的张望。父亲那时在大山里回忆苦难的一生,脑海中细细过滤每一个细节,寻找一切可能的答案……这是他后来终有一天从大山里回来,一点一滴向母亲叙说的。经由母亲的转述,我从掀开的幕布一角艰难地窥视。
从此父亲就处于自己人没完没了的质疑之中。一遍遍审查之后,好像一切污浊都悉数抹去,可实际上一切都没有改变。没有人真正相信他。“幸亏这不是初期……如果在更早的时候,你爸早就被杀了。”母亲曾经这样感叹过。我马上说“不可能!不是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了吗?证据在哪里?”母亲摇摇头“不需要证据啊,孩子……”她不再说下去了。后来外祖母告诉我,母亲说的“初期”,就是队伍在山区和平原一带刚刚立足、被敌人驱来赶去的困难日子里。那时候只要内部怀疑起一个人,这个人很快就不见了。我问“哪去了?”外祖母低低头“杀了。暗中有人传个纸条,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密令,就把人杀了。当年创建这支队伍的十几个老人中,后来只剩下了两个,其余都杀了。是我们自己人杀的。敌人做梦都想杀他们,可就是逮不着……你外祖父告诉我,这些被自己人杀掉的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们有的还是他的朋友,抛下万贯家财参加了队伍,有的还从国外回来,都是一腔热血的刚烈汉子……”
在外祖母压得低低的声音中,我听出了无以言说的悲愤和绝望。我大声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跑?”
外祖母摇头“不会,他们不会跑,就是跑了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外祖母声声长叹,“孩子,跟你说不明白啊。打个比喻,他们就像阿雅……”
从此我觉得那些无辜的牺牲者,所有纯洁无欺的献身者,都是阿雅。这其中也包括了父亲。
那些分裂的部队和蜂起的匪徒、各种各样的武装力量纠结一起,他们之间有着纵横交织的复杂关系。一个陷阱连着一个陷阱,一个阴谋套着一个阴谋,几乎没有人敢于在这些地区铤而走险;但即便在这种危险的时刻,父亲也没有胆怯过。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在那个年代里,他作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仍然未能放弃自己的读书生活。他有很多藏书,而且受过十分严格的教育。可是人们从他的外表简直看不出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从『性』格到形体都变得有些粗粝,因为整个人都在这片山冈上滚打磨炼出来了。那时候他一身戎装,与殷弓一起率领着那支部队。他们的部队进行过大小几十场战斗,其中有失败,也有令人胆寒的恶仗。殷弓受过两次伤,而父亲只不过擦破了一点点皮。后来由于斗争的需要,他才不得不脱下了戎装。这时候需要他渐渐恢复起过去的儒雅——起码从外表上看需要如此,当然也只有这样才能与天生的品『性』吻合起来,整个人显得更为洒脱自如。
大约就是离开部队的前两年,他在那个海滨小城里认识了外祖父和外祖母,还有我的母亲——曲綪。
本来一切都该是挺好的。谁也想不到他的厄运就从这个海滨小城开始了。当时他自己完全不能预料这一切。他是一个绝对忠诚的人,完全可以为自己的事业和信仰献出生命。他甚至亲自参加过对自己一个叔伯爷爷的审判。
他的叔伯爷爷是一个富有而高傲的老人,当时属于一位政要,一个上层人物,对故乡的事情非常关切。像许多这类人物一样,他在自己的出生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亲手策划了对当地武装的三次致命围剿。我们一个战功赫赫的团长就在最后一次围剿中牺牲了,同时损失了六十多位战士。最后这个可恶的大人物在一次返乡途中被逮到了——我们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巡回法庭,而巡回法庭的成员当中就有父亲。
那是一场痛苦的审判。因为叔伯爷爷才是决定和改变了父亲命运的人——父亲小时候家里遭了火灾,成了孤儿,叔伯爷爷就把他领走了。叔伯爷爷当时在几个大城市里都有自己的银行、绸缎庄,许多大作坊和工厂都有他的股份,总之是一个非常有势力的人物。他很喜欢父亲,常常领他到河边上玩,休闲的时候牵一匹白马,把父亲放上马背,两人一直走上很远很远。老人还是个喜欢读书的人,他可以接连一个小时不停地背诵《诗经》和《离『骚』》,甚至还可以说几句德语。那是一个博学的老人。他如果能够再淡泊一点,如果不那么热衷于世俗事务,或许就能得到善终,成为一个值得怀念的绅士。作为一个人,他不能说不善良,如亲手用自己的钱在山区修起了好几所学校,同时还是几个慈善机构的创立者和资助者。当然这不仅是因为他的善良,还因为他的富有。他的钱简直太多了,他完全可以过挥金如土的生活。
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父亲,将其领到城里,供他上学,最后又让他当了银行的一个职员。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叔伯爷爷也许还会让他做自己的继承人,为自己养老送终。他自己没有儿子,惟一的一个女儿令他极度失望那是一个放『荡』、狂妄、没有自尊的女人……父亲从叔伯爷爷那里获得了受教育的机会,而且得以永远脱离愚昧和贫困,告别了祖辈厮守的山地。
父亲那会儿要参加的就是对这样一位老人的审判。巡回法庭作出的决定最终将是残酷的。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那是不能妥协的。
事情就是如此简单。可时过境迁之后,当我们的目光得以穿越历史的尘烟去辨析整个事件,又会觉得复杂到无法言说。比如他的叔伯爷爷策划的那三次围剿,原因也相当复杂;而且在围剿中死去的那个远近闻名的英勇善战的英雄团长,还亲手杀死过一些无辜的人,其中有两个还是女人;同时那个团长又的确为这片土地立下了汗马功劳,洒下了自己的鲜血。——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深深地伤害了另一些派系的利益,而且这些派系所代表的利益在我们这儿十几年、几十年里都是不可动摇的他们建立自己势力范围的同时,也建立了自己的道德准则。所以对于叔伯爷爷来说,他当年的选择余地是小而又小的,他的一切行为几乎都是自然而然的。
三
叔伯爷爷的不幸在于他在那个时代里是一个背运的人,他的对手竟如此强大。这对手不是父亲,甚至也不是父亲这一边的所谓“同志”和“政党”。他的对手似乎更加虚无缥缈,它似乎可以称为“时光”——叔伯爷爷正好处在不属于他的一段时光之中,时光当然不会向着他。
在当时的巡回法庭里,父亲是一个具有多大影响力的人物已经不得而知;如果他有能力改变那个人的命运,拥有整个事件的解释权和决定权,那么一切都将重新判断了。反正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什么惊人的举动。审判在人们的预料之下进行,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了。叔伯爷爷被判处死刑。
执行判决的那天,父亲一个人到关押犯人的地方去看望老人。老人没有一点儿恐惧的表情,他知道末日到了,找出了崭新的衣服,找出了领带。他一辈子喜欢干净。这时候他只对父亲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允许他洗一个热水澡。他当然得到了满足。他仔仔细细刮了脸、剪了头,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那儿。
他实在是老了,头有些稀疏,可是这时候被精心修剪过。他的脸上还有很好的红晕,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保养得极好的人。从外表上看去,怎么也看不出那些邪恶的智慧到底藏在哪里。这完全是一个善良的老人。
他抚『摸』了几下父亲的头,父亲没有躲闪。他又跟父亲要了一支烟。父亲陪着他吸烟。在剩下的一段不长的时间里,他赞扬了父亲,说父亲是一个头脑清晰的人。他还说这完全是得力于教育——他指出,一个没有好好读书的人就不会拥有如此坚实的立场、如此清晰的逻辑。可是他接上说,读书也可以增加人的情感,而情感从来都是坏事情的东西。他说父亲既读过书又没有让那些可恶的情感缠住,这真是太难得了,这简直是他们这个家族里最了不起的一个杰作。他就这样说着,议论着,恳切真诚,惟独没有半点嘲弄的意味。
天至中午就要打老人离开这个世界了。老人没有别的要求,只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可同时又是一件公事,最好——他要求父亲说——最好我们能够公私兼顾。也就是说,他想让我父亲亲自动手来结束这一切。
我父亲在整个审判过程中都表现得十分镇静,但这一会儿他的嘴唇颤抖起来了。他没有回答。这样过去了很长时间,他终于问道“那一次被捕,第二天就要处决我了,突然行刑的人接到命令,我被释放了——我知道下这个命令的人只能是您。现在不说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只想最后印证一下自己的判断……”
老人微笑着,未置一词。
时间到了,两个非常粗鲁的年轻人把叔伯爷爷领走了。我的父亲没有到现场去,因为他还没有勇气去看那最后的一幕。结果就由两个没有读过书的人,两个地地道道的庄稼孩子——他们刚刚学会使用武器还不足十天——把那个老人带走了。他们把他带到了沙河边一片柳树林里,那里只有几只麻雀,中午时分十分安静……
听母亲说,父亲直到晚年还不敢回忆这些,并不是因为太多的后悔,而是对于最后的那一幕感到了深深的懊丧。他说,那两个年轻人粗暴地对待了一个儒雅的老人。他们不懂得尊重他,在最后的时刻里,他尤其需要尊重,需要让别人明白他可以交出生命,但至死也不能没有自己的尊严。可是那两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一边骂着一边动了手。
父亲说,虽然没有听到对方的一句亲口回答,但他心里一直确信是叔伯爷爷救了自己的命。他这一辈子真正对不起叔伯爷爷、一想起来就感到椎心之痛的,就是没有按照老人最后的要求去做……
《人的热情》
一
就在父亲最艰难的岁月里、痛不欲生的日子里,殷弓的人生里程却抵达了最辉煌的时期。他们两人的命运曲线恰好相反。
可是对命运的总结从来就有不同的方法,不同的视点。如果说父亲与那座海滨小城结下了不解之缘,那儿是他的倒霉之城,那么后来母亲和外祖母一块儿逃离,逃到了荒原上,就该是再好也没有的一个选择了。——后来,当父亲从南山归来,看到自己的家人找到了如此简陋的一个茅屋作为归宿时,一定会感到极大的满足和安慰吧。然而那个时候他是多么疲惫和绝望……
父亲比起我们这一代人是多么不同啊,这真是完全不同的两代人。我不知道这两代人如何对话。二者之间无法理解,难以沟通……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比起我们这一代人,上一代更为热情——那简直是一种滚烫『逼』人的热情。我们平常所理解的激扬、热烈,比起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简直不值一提。我们无论如何还是走向了反面走向冷漠,走向无动于衷。
我相信战争本身并不是父亲最热衷的事情,这与他的『性』情也许相去甚远。但为了自己心中的热望,一切与之相冲突的东西他都可以去适应下来,因为他心中有一个神圣的遵从。他为了那个热望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在这方面,大概惟一使他难以压抑的也只有爱情了。令其感激的是,生在父亲身上的爱情与心中的热望是那么贴切地合而为一。
在那场连绵不绝的战争走向结束的最后几个年头,那个海滨小城由于拥有一个港口,就变得极为重要;当时那儿离一个着名的黄金产地不远,各种各样的势力展开的曲折斗争常常围绕着黄金。父亲因为有了这样一桩婚姻,即可以顺利地进入当地上层社会的圈子,处处得心应手,把一切都处理得非常圆满;外祖父出身于这座小城里的一个望族,父亲成了外祖父的女婿,也就拿到了这座城市的一把金钥匙。他来往于那些上流人物之间,到后来几乎与所有头面人物都取得了联系。父亲把他的几个助手都安排在这座小城里,不『露』一丝破绽……
如果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就一定还会记得那次劫金案。整个事件就像那次部队哗变一样,已经写进了我们光荣的历史——当然,书中同样没有提到父亲的名字。后代人不知道历史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笔,所以也不知道它为何难以做到天衣无缝。于是那个时代的人只要认真捧读有关这段历史的记载,就常常免不了生出一些疑问,接着是阵阵尴尬……很多具体的事件、一些细节,都被抽象成几个词儿一掠而过。要恢复真实只有去问那些当事人了,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些词儿后面潜下了什么。
那一次就由父亲和他的助手们做出了严密筹划,整整有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一直在做着周详的准备。当那些黄金眼看就要流失的时候,组织上毅然作出了提前行动的决定。父亲真可谓胆大心细,也许只有他才能做出这样周密的、滴水不漏的安排。他几乎把行动中的每个细节都想在了前头,纤毫不『乱』,各种可能『性』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掌握之中。可即便这样,行动一旦开始也还是要出人的设想——那次如果没有一个小小的纰漏就好了。那个小小的纰漏最终使我们蒙受了一点儿损失,不过这一点儿损失也足以抵消全部的成功了。在有的人看来,责任必须让父亲来负,而且弄到最后好像这些过失具有更为深远的背景——可怕的是,这样一来父亲就不仅是整个劫金案的策划者,而且还成了这个疏漏的蓄意制造者。
这次行动不久,整个平原、当然也包括那几个重要的大城市就全部解放了。胜利本来应该是父亲和他的同志梦寐以求的事情,可胜利带给他们的却是巨大的屈辱和灾难。
他和五六名助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内部监禁,再后来又遭到了正式的审判。说起来可笑得很,那些参加对他们判决的人,在父亲眼里都是一些地地道道的黄口小儿。因为父亲在部队里和殷弓并肩作战那会儿,他们还只是一些刚刚穿上军装的庄稼娃儿。他们连枪都打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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