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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显然瞧出了我的窘态,大笑着扬长而去。妥善安排好营中事务,他带着一队人马押运着万两白银及乌骨进献的十名美女,亲自送我回京。辞别大哥,我与耶律斜轸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中无聊之际,我透过车窗向外望去,见不远处骑在马上的耶律斜轸脊背宽阔而坚实。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无疑已经把他从一个少年历练成了一个男人。也不知看了他多久,他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地放下了车帘,竟觉胸口怦怦跳得厉害。从那时起,我开始刻意躲起了耶律斜轸。如今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我躲在车里翻看着随身所带的书籍。车帘忽被掀起,一抬头见是耶律斜珍,我尚未问他何事,便听他道:“下车。”“干吗?”“下车休息,你整日躲在里面,也不怕腿变短了。”他道。躲在车里和腿变短了有什么关系?我道:“我愿意怎样就怎样,要你管!”他忽然笑了起来,我看得莫名其妙,待他停住笑,正要问他笑什么,便听他笑着问道:“你在有意躲我?”我……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要是以前的我定然会有无数个答案搪塞他,可今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心知肚明这是事实,又被他无礼地直说了出来,一时没能做出理智的回应。就在我发呆时,他跳上了车,看着我笑说:“只有在乎,才会躲避。”我保持沉默。他说:“我看到你在偷看我。”我顿时脸红,想要否认,可火烫的面颊和他了然的眼神,让我无所遁形。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低斥了一声:“别笑了!”他却十分不给情面地笑得更夸张更大声。我气怒,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一脚向他面门踹去,却被他轻松抓住手里,怎么挣扎也挣不脱,他看着我的脚,笑道:“太小了。”“放开。”我吼他,试图用大嗓门高音调打散当下的窘态,可惜适得其反,在他的大笑声中,我越发显得色厉内荏。他忽然伸过手来在我的脸上摸了一把,而后说:“你的脸热得已经可以煮鸡蛋了。”我羞怒不已,幸好这时有人在车外高唤:“耶律将军!耶律将军!……”他放开了我,离开车厢时还回头笑看了我一眼,我狠瞪了回去,却惹来他一声轻笑。车队继续行驶了起来,过了很久,我偷偷撩开车帘,起先向前方望去竟没发现他的踪迹,待收回目光,竟发现他就跟在我车旁。从头到尾他一直在看着我。我顿觉窘迫。发现我又被他吓了一跳,脸上大有笑意,我愤愤放下了车帘,闷坐在车厢里,左扭扭右扭扭只觉怎么坐都不舒服,书也再看不下去,扔在了一边。路很快到了尽头。护城河旁,他只能送我到此。虽名为护送乌骨进献的金银美女,但实则带兵在外的将领是不能无诏进京的。所以,他只能送到此处便要折返了。金银美女则全部交与参军副将护送入京。我的马车缓缓驶过护国桥,我知道他在桥的那头看着我。过了很久,听见吊桥缓缓升起的声音,心里一慌,随即掀起了车帘向桥的那边望去。他还站在原地。他还在望着我。我看得真切,他在向我挥手道别。我抬起了手臂,却又在中途紧握成拳放下。迅速缩回车中。窝在车里,也不知怎么了,心里极不舒服。竟然有点想哭……乌骨已破,不久以后他就会整兵回京,此番不过是短暂的别离,没想到竟会令我如此难过。我忽然意识到了一点,我已经完全不讨厌他了,不只不讨厌,甚至觉得他人很好……真的很好……或许比很好还要很好……很好到我心起了抗拒。这种抗拒来得太过清晰,让我心慌害怕起来。城内,早有家仆等在城门口迎我,受了父亲之命,管家章奴亲自领了几个家仆和丫鬟一早便在城门口候着我了。早先并不觉得章奴有何特别,如今一月未见,又是历劫归来,再见这位长辈,竟觉得分外亲切。到了萧府门外,远远便见阿月和乌里珍在门口伸长着脖子,模样甚是好笑,却令我心中一暖。我刚下了马车,阿月和乌里珍便相继扑了上来,拉着我左瞧右瞧,随后还有日常照顾我起居的几个丫鬟在后面连声地嘘寒问暖。阿月看到我后很激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我瘦了,说我定是吃了不少的苦。我只有笑了再笑。我第一句便是问阿月关于我母亲的近况。阿月忽然红了眼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我见状立刻丢下她们,急奔母亲所住的琴方院。推开厚重的红漆木门,一股药味扑鼻而来。我奔入内室,却见丫鬟红玉正在擦拭着地面。她见到我立刻开心地唤了声“小姐”,似又想要遮掩什么,我却早她一步看到了地上的那抹猩红……母亲躺在床上,听到红玉的叫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苍白虚弱的面容。我扑倒在床边跪下,握住她冰冷微颤的手,隐忍着不让泪水涌上双眼,带着笑意道:“娘亲,我回来了,女儿回来了,女儿回来了!”“好……好……”母亲伸手轻抚我的面颊,道,“花儿没事就好,花儿没事就好。”我重重地点头,微笑起来,让自己看起来高兴些。我对母亲说:“娘亲不在身边,没人知道花儿喜欢吃什么,没人疼花儿,花儿瘦了。这下好了,花儿回来了,娘亲把花儿当宝,很快会胖起来呢。”母亲笑了,摸了摸我的脸颊。在她虚弱得不得不放下手臂时,我适时握紧,把脸贴放到她的手心,快乐地说道:“娘亲又不听大夫的话了吧,不按时服药,夜晚肯定又出去闻荷香了……”母亲艰难地咽下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你所做的事,你父亲都已告诉娘了,娘为你觉得骄傲。娘今生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是娘的福气。只是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长,将来经历的事会更多。你要答应娘,以后不要再让自己置身险境,凡事也不要太强求。娘从不在乎什么荣辱,只希望你一生平安。”“是,娘亲,花儿都听你的。”母亲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突然间颤抖起来,我一边帮她顺气一边为她号脉,脉息微弱得我几乎探不出来。我慌张地起身,想要去为她配药熬药,却被她拽住。我回身,见她已开始大口咳血。我扑跪在床边,再也装不出喜悦的表情,惊慌地唤着母亲。母亲终于止住了咳,躺在床上温柔地对我说:“娘……终于……等到你……回来了,娘好累,好累……花儿,要记得娘……的话,好好地……活着……”我从没有想过,我回来三日后,母亲便与世长辞了。原来那日我被耶律斜轸所救后,高烧三日不退,一直昏迷不醒。当时军医认为我极有可能挺不过来了,耶律斜轸急切之下,只得派传讯官将我们路遇狼群几乎全军覆没而我亦命在旦夕的消息报回了上京。母亲得知后,当即吓得病发,如此挨了一个月。若不是苦撑着要与我见最后一面,恐怕早已撒手人寰。母亲去世后,我十分消沉。衣娃每天都来陪我,一会儿拉我去逛街,一会儿拽我去听书,后来为了怕我触景伤情,干脆拖着我去了惕隐府与她住在一起。耶律休哥尚未征战归来,整个惕隐府由衣娃掌管。她变着法地逗我开心,或许是离开了家里,不再每天对着熟悉的场景和母亲的遗物,或许是衣娃让我开心的法子终于起了作用,我的心情渐渐好转起来。两个多月后,日子归于平静,我已从悲痛中恢复,只是衣娃总埋怨我越来越喜静。自打母亲去世后,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隔几日便去佛寺听师父讲禅,或抄写半日佛经,或静静坐上半日。悲痛或许会随着时间变淡,可自己连累母亲早逝的心情却永远只能埋在心底。我知道母亲不曾怪我,一切也非我一手造成,可我依旧难以释怀。每每想到这一点,心情都难以平复。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去佛寺,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禅房抄写半日经书,或坐在后园静静地看着一花一木,感受生命。每当这个时候,我不会让任何人陪着我,只自己一个人,悠然而来,悄然而去。日夜更替,时间如水。这个习惯不知不觉竟已养成半年。近日里我和衣娃都得到了消息——耶律休哥这次又打了胜仗,不只将女真部落先前占领的土地全部夺了回来,还迫使他们仓皇退兵一百里。捷报传回上京,龙心大悦,随即加封耶律休哥为北院大王,惕隐府随即变成了北院大王王府。衣娃高兴地向我说着耶律休哥的消息,还拖着我去茶馆听书。我们去了那里才知道说书人今日讲的竟是耶律休哥的事迹。说书人说耶律休哥从军数年,从无败绩,此番得胜归来,定会荣宠备至。说书人口若悬河地将耶律休哥短短半年里收服韦室部族、打败女真部落的事情说得惟妙惟肖,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随着说书人的一字一句好似看到了那波澜壮阔紧张刺激的战争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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