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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从地颔首,刘磊吸了吸鼻子,刚要习惯性地揉一下鼻尖,又听他接着问:“这事你想不想告诉你爸妈?”抬到一半的手顿下来,刘磊愣了几秒,才明白舅舅指的是什么。“我等下、跟他们说。”他想了想,憋住胸腔里抽气的惯性,郑重地回答,“我不会……再这样了。”赵亦晨应了一声,打动方向盘,把车开过一个拐角,转进他们住的小区。“长大了。”他说。刘磊低头,揉揉鼻子,没好意思应声。车停在六栋底下。知道该下车了,刘磊自觉拿上书包,解开安全带。“善善已经醒来了。”这时赵亦晨冷不丁说了一句,“也开口说话了。”惊讶地瞪大眼睛,刘磊手里捏着安全带,转头傻傻看向他。“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哥哥怎么样。”赵亦晨也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我明天带她回家,你精神一点,知不知道?”“嗯。”赶紧点头,刘磊下了车,碰上车门,又低头隔着车窗跟他道谢:“谢谢舅舅。”赵亦晨的手覆回操作杆上,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上去吧,我先走了。”“舅舅——”被他催促,刘磊略微慌了手脚,犹豫一阵,还是斟酌着措辞:“我记得我小时候生病,舅妈喂我吃过面条。”他抿了抿嘴,收拢五指抓紧书包的背带,“我跟爸妈……都记得舅妈。”车里的人没有说话。站在刘磊的角度,只能看见赵亦晨的左手扶着操作杆,没有半点动作。心跳又因紧张渐渐加快,刘磊想要弯腰去瞧舅舅的表情,却忽而又听到了他的声音。“上去吧。”他平静地开腔。顿了顿,刘磊点头,不再多嘴,“舅舅晚上开车注意安全。”走向中间那个单元时,他听见车子离开的动静。悄悄松一口气,刘磊抬头,往四楼的方向望去。他看到自家的客厅亮着灯,灯光透过轻薄的窗帘,照亮了半个阳台。那是他的家。他的父母在等他。胸口闷紧的感觉褪去大半,刘磊视线下滑,看向了他家楼下的那间屋子。三楼。落地窗前的防盗门紧锁,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灯。那是舅舅家。刘磊的脚步停下来。他知道那扇防盗门是在舅妈失踪之后才安上的。因为舅妈当年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从家里打了出去。阳台上有外人入室的痕迹,一切都说明她在家中被带走。所以后来,赵亦晨安了那扇防盗门。刘磊还记得在那之后,自己头一次站在这个位置看到赵亦晨立在落地窗前的样子。他当时就杵在那扇落地窗后头,两手插兜,背脊一如往常地挺得笔直。但是阳光将防盗门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刘磊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只记得,远远地看着,舅舅就像静立在监狱的铁窗后边。没人能靠近他,他也不会再出来。九点二十分,赵亦晨回到了医院。还没走到赵希善的病房,他就遥遥瞧见了秦妍站在病房门口的身影。她手里什么也没拿,仅仅是站在那里,背靠身后的墙壁,两手环抱着自己。赵亦晨清楚那是种自我防卫的姿态。他走近她,发现她眼眶通红。“是杨骞。”秦妍似乎听出了他的脚步声,没等他停下,便率先开了口。脚下提步的动作一顿,赵亦晨驻足,微微拧眉,“什么?”“是杨骞杀的珈瑛。”转过身面向他,她拿她那双满是血丝的眼对上他的目光,“就是那个跟许涟同居的男人,他叫杨骞。”脑海里有几秒钟短暂的空白。赵亦晨看着她,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几乎不能思考。“我知道他。”然后他听见自己开口,“你怎么知道是杨骞?”秦妍竭力保持镇定的神情松动了。她的眼里霎时间漫上了泪水。但她很快低下头,再抬起脸时,只隐忍地颤着眉心,迎上他的视线。“去年五月份的时候……我接到过珈瑛的电话。”她说。身遭轻微的杂音戛然而止。赵亦晨一动不动地同她对视。“是个没见过的号码,一开始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就没有接。但是她连着打了好几次,我接起来才发现是她。”她眼里含着泪,每一个字音的末尾都在细微地颤抖,“她没有解释原因,只让我第二天下午两点到大世界的私家广场,找一辆车牌号是粤a43538的货车。她说车里有个胡桃木的衣柜,柜子里藏着一个孩子,是她的女儿善善。她要我接到善善,把孩子送去你那里。”入夜后还在进出病房的人不多。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护士和几个家属走动的声响。赵亦晨面色平静地将她锁在眼仁里。他没有动作,也没有打断她。他把她的每一个表情都收进眼底。他试着听清她说的每一句话。“当时珈瑛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也很害怕。我想让她冷静下来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也想知道她那几年失踪去了哪里。但是她什么都没说,还叮嘱我去接善善的时候一定要做好伪装,要保护好自己。”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秦妍的眉心和嘴角都在因压抑而颤动。她忍耐着,即便五官痛苦地挤作一团,也依然竭尽全力地忍耐:“最后她说……她一定会回来。但是如果她一个星期之内没有回来,就不要再找她。”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埋下脸,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经过他们身旁的护士回过头,脚步停了停。赵亦晨仿佛没有看到她疑惑的眼神。他问秦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去年五月……”“我问的是具体的时间。”冷漠的语调让她屏住呼吸,将哽咽咽回肚子里。“五月二十七号。二十七号的上午。”五月二十七号。赵亦晨在心里默念这个日期。许菡的死亡时间是五月二十八号晚上。他记得。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张了张口,“是哪里的号码?”“市内的。”“也就是说,她当时可能在x市。”“对。”双手摸开淌过脸颊的泪水,她试着忍住眼泪,却只能徒劳地一次次擦去脸上咸涩的液体,“第二天我乔装打扮了一下,在大世界家私广场找到了那辆货车。不过车里没有胡桃木衣柜,我找遍了其他衣柜,也没找到善善。后来我向司机打听胡桃木衣柜的事,才知道原先是y市的许家要把那个衣柜卖掉,结果他前一天按约定去取货,那家人却突然说不卖了。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一下许家,没想到马上就接到了恐吓电话。”她停下来,合上眼,嘴唇轻微地颤抖起来,“我担心继续干预这件事会给我的家人带来危险,所以没有再查下去,也没有告诉你。”赵亦晨默了会儿,只问:“你怎么知道这些跟杨骞有关?”“刚刚善善跟我说话了……”从掌心里抬起眼,秦妍看向他的眼睛,试图将所有的话全盘托出,“她说珈瑛让她躲在柜子里不要出声,然后就可以见到你。结果杨骞找到了善善……他骗善善珈瑛生病了,所以善善自己从衣柜里跑出来……”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无论如何都瞧不清他的脸,“那个时候珈瑛肯定是被他们找到了,所以才打电话给我……她以为善善还没有被找到,就让我去接善善……她自己回了许家……”胡珈瑛在滂沱雨声中的哽咽回到了秦妍的耳边。她捂住脸,蹲下身,再也无法抑制喉中的呜咽。“善善是亲眼看到珈瑛死的……”她声线颤抖地哽咽,“杨骞把她摁到浴缸的水里……她是被溺死的……”隔壁病房有孩子嬉笑着跑出来。大人追到走廊,低声哄劝,将孩子拉回了病房。走廊里很静。静得仿佛只有秦妍压抑的哭声。赵亦晨站在原处,维持着最初的姿势,身形笔直。他垂眼看着这个蹲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发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很僵硬。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倒下了。但他没有。良久,赵亦晨听见了自己平静的陈述。“她死前回过x市。”他说,“她本来想带善善一起回来。”秦妍把脸埋进膝盖里。“对不起……”她颤声开口,“对不起赵亦晨……对不起……”抱紧自己的腿,她痛苦地蜷紧身体,“我女儿先天性失明……我一个人带着她……他们拿她威胁我……我没敢告诉你……”赵亦晨没有给她回应。他抬眼看向病房门口。赵希善就趴在门边。她探出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眼睛,掉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怯怯地、哀哀地望着他。就像她还没有找回说话的能力,哭得无声无息。赵亦晨走过去。他停步在小姑娘跟前,弯腰抱起她。小姑娘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向他的肩膀。他揽着她的身子,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濡湿了自己的衣领。“不怪你。”右手覆上她的后脑勺,他避开她额角的伤口,贴近她的耳朵,轻声告诉她,“不是你的错。”小姑娘细瘦的胳膊抱紧他的脖子,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爸爸……”她小声地叫他。刻着“爸爸”两个字的相片吊坠还挂在她的胸口。它紧紧贴着他,将他的锁骨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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