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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得一个牙子。晓得牙子是什么不?”许菡摇摇头。“就是专门拐你们这些小屁股的。”还咧着嘴神经质地笑,马老头眯起他那只独眼,眼底是树梢上头的月亮,仿佛干净得很,“他给弄来过一个丫头,太大了。太大的丫头不好,天天哭,吵着要娘。她还记得名字,记得她家哪个村的。所以她哭一次,牙子就打她一次。后来打得她脑袋撞到墙上,人没死,就是不记事了。再问她家在哪里,她不知道。原先识字的,也再不认得自己的名字了。”绕着脚划圈的石子一滑,在长了冻疮的脚上划出一道口子。殷红的血珠子渗出来,居然不大疼。许菡一声不响地盯着那道口子看,没听到马老头讲的话似的,出了神。马老头继续说:“那个牙子以为这法子管用,以后大的抓回来,都揪着脑袋往墙上撞。结果你猜怎么着?都撞死啦——没一个活的。”讲到这里,他哧哧地笑。笑着笑着,那只独眼就眯起来,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缝里头亮晶晶地闪着光。“我家老幺也这么死的。我养不起,就把老幺卖给他。”他说,“换了几块钱,最后都给用来下葬了。”作者有话要说:一开始他们两人只是依附与利用的关系。可是除此之外,也渐渐有了别的感情。5-1“你是谁?”陌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语气里克制的敌意猛地拉回了赵亦晨的神智。颈窝里小姑娘的脑袋动了动,抱住他脖子的两条瘦小胳膊收紧了些。这样的反应让赵亦晨忍不住蹙眉,抬手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拉开,顺势拉住她的小手起身回头,看到一个瘦削的男人正站在衣帽间大敞的门口,紧锁眉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在瞧清赵亦晨的长相时,男人的表情略微一变。赵亦晨认出了他——杨骞,许涟的男友。郑国强给他看过他的照片。从杨骞刚才的表情来看……他也认识他?还不等赵亦晨有所反应,杨骞就疾步走上前,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腕拉扯,厉声道:“善善,过来!”赵希善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挣开了赵亦晨的手,像是生怕他甩开自己似的,死死抱住他的腿,小脑袋紧紧抵住它,还沾着眼泪的脸埋在那裤子粗糙的面料里,任杨骞怎么拽都不撒手!没有料到小姑娘会是这样的抗拒,赵亦晨察觉到她还在哭,温热的泪水浸透了他的单裤。胸口顿时有些发紧,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冲动,当即就一掐杨骞的虎口,在他松手的瞬间挥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弯腰抱起了赵希善。小姑娘一点儿不怕他,赶紧又圈住他的脖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对孩子动什么手。”一手覆上她的后脑勺好给她安全感,赵亦晨转向杨骞,将他牢牢锁在眼仁里,眉心紧拧,口吻冷硬,“我是警察。”“警察?”杨骞眉梢一挑,竭力表现得惊疑不定,“那我可以看看证件吧?”赵亦晨注意到他在尽力表现出常人碰见这种情况的正常反应,以此掩盖真实的情绪。如果换做往常,赵亦晨会拿出证件接着试探他。但这回他不仅是警察,还是这个案子的利害关系人。他其实不该以警察的身份自居。所幸这时候郑国强已经带着另外两名刑警赶到了琴房。“杨先生。”他边掏出证件上前,边扬声解释,“我们是市刑警大队的警察。因为许涟涉嫌一起谋杀案,还请你们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在听到“谋杀案”的瞬间愣了一愣,杨骞回过头,面向郑国强时已经镇定下来,盯着他手里的证件看了一会儿,抿紧嘴唇像是在思考。“许涟不会杀人,不过配合调查是肯定要的,这也是我们的责任。”片刻之后,他才配合地开口,而后扭头看了眼还抱着赵希善的赵亦晨,视线很快掠过他,又落到了小姑娘消瘦的背脊上,“就是希望这位警官不要吓到我们家孩子。她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不能受到惊吓。”换了种商量的语气,杨骞转过头恳求郑国强,“先把孩子交给伊美达安顿好,行吗?就是家里雇的菲佣。平时都是她在照顾孩子的。”怀里的小姑娘扭动瘦小的身子挣扎了一下,使劲搂住赵亦晨的脖子。他抱稳她,忽然有种错觉,好像臂弯里的重量沉甸甸的,足足有千斤重——明知道扛不住这分量,他还是怕它脱了手,于是只能出于本能更紧地留住。他知道不论杨骞找什么借口,他都不会再把赵希善交出去。所以他看向郑国强,正好对上他投过来的目光。两人视线相撞不过一秒的时间,郑国强显然就已经会了意。他张嘴正要说点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抢了先。“杨骞。”一个女人跟着两名警察一起踏进琴房,刻意抬高了音调,态度冷淡而不容置疑,“我们直接跟郑队长走就行。善善有亲生父亲照顾着,不会有问题。”赵亦晨抬眼便看清了她。和胡珈瑛一模一样的脸,就连身形也极其相似。她穿着一件米色的半袖紧身连衣裙,手里还拎着自己的手袋,清黑的头发仍然只有及肩的长度,瘦削的脸上眉头微蹙,凌厉的目光直直定在他的眼睛里。本人和照片不同。真正看到她的这一刻,赵亦晨已经确定,她不是胡珈瑛。另一个才是她。“亲生父亲?”他听到杨骞佯装不解的反问。“赵亦晨,赵队长——没错吧?”女人对他的反问置若罔闻,只直勾勾地盯住赵亦晨,板着一张清秀的脸,嘴里说的是与表情完全相反的话,“我听我姐姐提起过你。幸会。”扶着小姑娘后脑勺的手微微收拢了五指,赵亦晨面色平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你姐姐,许菡?”“许菡。”许涟颔首,又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也就是你老婆,胡珈瑛。”赵亦晨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短暂地沉默下来。几秒之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她人在哪里?”“一年前已经过世了。”像是早就料到他的问题,许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张嘴毫无感情地陈述道,“火葬,骨灰埋在南郊的公墓里。”在那之后,赵亦晨一切的感官都仿佛失了灵。他再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也再感觉不到臂弯里小姑娘那让他难以撒手的重量。警察把许涟和杨骞带走,魏翔和程欧闻讯赶来琴房,面露迟疑地看着他。所有这些画面都映在了赵亦晨眼里,可他觉得它们都和他毫无联系。他脑子里没有任何思绪,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白色。最后,他看到郑国强来到了自己跟前。“先带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吧。”他说。孩子抽泣时急促的呼吸扫过后颈,赵亦晨终于重新明白了它的含义。他点了点头,嗓音出乎意料的沙哑:“走吧。”他们坐来时的那条船回去。赵希善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而赵亦晨稳稳抱着她,和她一块儿沉默了一路。到了船上,他扶着她的两腋将她调了个身,坐到自己腿上。小姑娘挪了挪身子,再一次伸出两条细瘦的胳膊,低下脑袋,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抬起手想要拿拇指刮去她脸上挂着的泪痕,赵亦晨动作一顿,记起自己长满茧子的手太糙,便只替她把垂在眼睛前面的一缕头发挽到了耳后。那个瞬间,他想到了胡珈瑛。他曾经无数次替她捋过头发。可今后他不会再有机会这么做了。“你叫善善?”他略微低头,压低声音问怀中的小姑娘。赵希善仰起头,抬高一双眼眶微红的大眼睛看向他。她慢慢地点了头。“善善。”他于是叫她,接着又默了会儿,好让自己沙哑得过头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吓人,“你是不是认识我?”这回小姑娘没有点头。她收回搂着他脖子的两条小胳膊,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来,两手抓住衣领,从衣服里头扯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赵亦晨这才注意到她脖子上还挂着这么一条链子。她小小的手一点一点把链子拽出来,最后露出了挂在链子底端的椭圆形吊坠。抬高两只小手取下它,她把吊坠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递到他手边,而后再次抬起眼睛,安静地凝视他的双眼。赵亦晨从她微凉的小手上抓起了那个吊坠。那是个相片吊坠,光滑的外壳上刻着两个字:爸爸。他打开它,落入眼帘的是他的照片。还是他刚当上刑警那会儿拍的证件照,一身警服穿戴整齐,脸庞的轮廓窄长而线条刚劲,高直的鼻梁下双唇紧抿,神情严肃地望着镜头。赵亦晨半垂眼睑目不转睛地瞧着这张照片。他摁在吊坠外壳上的拇指微动,指腹还能摸清“爸爸”那两个字的轮廓。许久,他合上吊坠,重新将它放在小姑娘摊开的手心里。然后,他用自己的手裹住她的手,把它紧紧裹进掌心。他一句话也没说,仅仅是拉了她的小手送到自己跟前,两手紧握,低下前额轻轻抵住自己的拇指,拿那双与她一样充血泛红的眼眶对上她的目光,只字不语地对视。小姑娘亦不讲话,只看着他。看着看着,眼里又有了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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