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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自进教室替他收拾好书包,她一路监督自习的学生,慢慢走出教室。刘磊还站在门口,低着脸,一言不发。他校服领口,袖口还有些皱皱巴巴,是刚刚李慧航拉架时攥出来的。她在他跟前站定,他也仍旧不抬头。垂眼看着他,李慧航还能想起他流着眼泪呕吐的样子。从校长室出来以后,他便没有再说过话。将书包递给刘磊,她见他伸手接过去拎住了,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走吧,老师陪你下去。”他不点头也不吭声,却还是在她轻微的推动下,挪动了步子。“你也别想太多了。”领他拐到楼梯间,李慧航一面陪他下楼,一面斟酌着安抚,“学校是中间方,要考虑双方的家庭条件啊、对外影响啊这些问题……所以倾向于私了,和解。今天校长让他们回去跟父母联系,主要也是想看看你们双方家长的态度。你晚上回家,好好跟父母聊聊……”“我知道。”突然开腔打断她的话,刘磊停下脚步,嗓音低沉而沙哑,“我可以自己回去了。老师再见。”从他生硬的语气里听出了抗拒的意味,李慧航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唇,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她看看他头顶的发旋,最终叹了口气。“注意安全,回去之后给个短信给我。”刘磊点了下头,脚伸向下一级台阶,只字不语地背着书包离开。头顶的白炽灯在脚前拉出一小片阴影。他一步步下楼,走过一个拐角,再走过一个拐角。快到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那个拐角时,刘磊驻足。夜风刮过他的脸。他抬起头,可以看见教学楼中心的天井,还有四周亮着灯的教室。那些灯光远远照亮他脚下的路。他蹲下来,抱住腿,缩成一团。学校附近没有地铁站,刘磊只能沿着那条半环形的路走下去,搭公交到距离最近的地铁站回家。恰好是下班高峰期,公交车随着车流停停走走,车内乘客拥挤。他被挤到车窗边,扶着手边的椅背站稳,忽然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迟钝地回过神,刘磊掏出手机,解锁了屏幕。三条未读短信,屏幕上只显示了最新的一条。是黄少杰发来的。“你收到就回个信啊!不是真答应和解了吧?!”表情麻木地盯着两行字看了许久,刘磊关掉桌面上浮出短信的窗口,没再看另外两条短信。消息栏里提示还有一条被拦截的信息。他顿了顿,点开被拦截信息,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还有几行简短的内容。“孙子,想搞你爷爷我啊?手机里的视频删了,u盘、硬盘、网盘、光盘还有邮箱……备份的多得是。你想不想再搞我试试?啊?”白底黑字,在屏幕微亮的光线里,映入他的眼底。刘磊好像有些看不懂。他看了一遍,两遍。机械地看完第三遍的时候,他关掉拦截信息,怔怔盯着屏幕瞧了一会儿,而后缓缓打开剩下两条未读信息。不出他所料,都是黄少杰发来的。他按顺序读下去,第一条和第二条的接收时间是在半个多小时前。那个时候刘磊还在校长办公室。“学校是不是劝你们和解了?”“磊哥我跟你说,这事你绝对不能和解!李瀚他爸妈都是部队的,学校就是怕得罪他们家才这么干的!部队怎么了?!军人犯罪不也得管啊?!我们必须让他吃点教训!”“你收到就回个信啊!不是真答应和解了吧?!”报站声响起,公交在站前停下来。刘磊在刹车时轻微摇晃了一下。他听到车门打开,外头一阵嘈杂。人们在往窄小的车厢内挤,有人撞到他的书包,扯直的肩带箍紧他的肩膀。他锁上手机屏幕,将它揣回兜里。车门关紧,车厢内的空气愈发浑浊。刘磊的视线转向车窗外。南方的天总是黑得很晚。已经晚上七点半,浓郁的夜色才彻底裹覆这座城市的天空。公路上车水马龙,哪怕是在不那么热闹的郊区,街道边的商铺和写字楼也顶出了一片灯火通明。霓虹灯的光斑滑过他的眼底。他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自己的剪影。车龙涌向市中心。十字路口的红灯闪烁,踩着斑马线的人影加快了脚步。那里头有几个年轻的身影。他们穿着校服,单肩背包,勾肩搭背。眼球不由转动起来。刘磊的目光追着他们,直到车流重新挪动,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临近八点半,秦妍赶到了医院。她刚从康复中心下班,臂弯里还搭着要拿回家清洗的白大褂,原本挎在左肩的包滑到了手肘处,微微张嘴喘着气,脚下步履如飞,显然来得匆忙。赵亦晨走到病房外接电话,微侧过脸,遥遥瞧见她,划下手机屏幕上的接听键,冲颔首略略颔首。“姐夫。”他叫电话那头的人。“亦晨啊!”刘志远那边有汽车驶过的声响,他似乎在室外,语气焦急不已,“刚刚李老师打电话给我们问阿磊回家没有,说他将近一个小时之前就出了学校了……一般二十分钟应该就到了,我想会不会是下班高峰期,但是我给阿磊手机打电话,是关机状态啊!”刺耳的喇叭声从手机里传来,他却没有片刻的停顿,还隐约有些喘,像是在边跑边说,“李老师说校方那边的意思是倾向于和解、不报警,还说阿磊情绪很激动……他、他不会想不开做傻事吧?!”秦妍在赵亦晨身旁刹住脚步,往病房里探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他。“我想办法找他,你们在家里等,不要急。”他余光将她的动作收进眼底,但没给她回应,只平静地向刘志远交代了这么一句,便挂断了电话。“怎么了?”她在一旁问道。“阿磊不见了。”他答得言简意赅,垂眼编辑短信,把刘磊手机的账号密码发给队里的技术员,让对方用电脑云端定位手机位置。“你们下午有没有好好疏导他?”早先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秦妍拧起眉头,一字一句轻缓地提醒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最强,尤其是男孩子。所以碰到这种被羞辱、被欺负的事,他们一般不会告诉老师或者家长。刘磊很聪明也很懂事,现在善善受伤了,他肯定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短信几乎是刚发出去就收到了回复,技术员答应两分钟内给他消息。“我知道。”确认对方收到了信息,赵亦晨才把手机揣回兜里,“等查到他手机的位置了我就去找他。”他口吻平淡,面上依旧是瞧不出情绪的淡漠神态。秦妍仔细瞧着他的侧脸,已然记不清他当初和胡珈瑛在一起时的笑脸。秦妍和赵亦晨打的交道不多,但她知道他们夫妻都是不爱笑的。只有在彼此面前,他们才从不吝啬笑容。“有时候,你表达关心的方式可能可以换一下。”犹豫片刻,她柔声开了口,伸手把滑到肘部的包提到肩头,垂下眼睫,没去瞧他,“我知道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有些职业习惯难改。但是对家里人,多聊聊、多袒露心扉总是好的。可以加深你们相互之间的理解,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隔阂。”走廊里人来人往,她的视线逗留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于他的沉默中听着或轻或重的脚步,经过他们身前。“你之前说有话要当面告诉我,是什么事?”十余秒过去,她才听到他再度出声。攥紧了搭在左臂上的白大褂,秦妍屏息收拢五指,又松开。“今天不是时候。”赵亦晨沉默下来。所幸他的手机很快便震动一下,动静清楚得秦妍都能听见。她余光瞥见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便将它拢回裤兜。“我先去找阿磊,善善麻烦你看一下。”语罢,赵亦晨绕过秦妍,提步拐进病房。她反应过来,快步跟上去,刚走进病房就见他站在病床边,弯腰摸了摸赵希善的头发,沉声交代:“听秦阿姨的话,爸爸找到哥哥就回来。”小姑娘倚在摇高的床头,拿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得了她的回应,赵亦晨直起身朝秦妍颔首示意,然后便疾步离开。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了,她还偏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门口,苍白的小脸不再像从前那样神情呆滞,往日无神的大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微微垮着嘴角,仿佛随时都要落泪。秦妍立在原地注视了她半晌,而后来到病床边,挪了挪椅子坐下,抬手轻轻拨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瞧一眼她额角遮盖伤口的纱布,“还疼吗?头晕不晕?”收回哀哀望向门口的目光,小姑娘垂下脸,缓慢地摇头。秦妍笑笑,又摸向她的小手。察觉到赵希善的手有点儿凉,秦妍便将它们焐在手心里,语调轻缓地告诉她:“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秦阿姨。”小姑娘收了收下巴,没吱声。秦妍知道她今天开口说了话,现下不愿意说,还需要引导。她因而不急不躁,再接着问,“想不想听秦阿姨说会儿话?”安安静静地垂着眼,赵希善没给她回答。病房的灯光投下来,在她的眼睫底下描上一小片浅浅的影子。“听说善善今天跟爸爸讲话了。”秦妍握着她的小手,亦不等她答应,轻声同她讲起来,“爸爸很高兴,马上就打电话告诉秦阿姨了。爸爸也跟秦阿姨说,善善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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