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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迟来的、悠长的嚎叫声终于响了起来,方父向病床方向掷来一物,“你撒谎!我儿不是这样的人,你撒谎!”
他冲过来要打梁婷同刘瑕,被祈年玉上去一把抱住,梁母本来听呆了,现在回过神来,一秒钟进入战斗状态,“你敢打我女儿——你敢打我女儿,我同你拼了!”
几个警察冲进来控制事态,其余病人和家属在门口围成一个半圆指指点点,脸上写着纯粹的欢乐与好奇,梁婷无视这一团混乱,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地铁站,双眼圆睁,抱着膝盖轻轻颤抖,在这世界上,刚发生了最不可思议的事,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的爱人突然间离她而去,这还不是最坏,最坏的是,她未出世孩子的父亲,居然是个杀人凶手。
刘瑕把方父掷来的一只鞋扫到床下,她审视着梁婷的表情,不由轻轻叹一口气,俯过身,把这个瘦小女孩的双肩轻轻按住。
“梁小姐。”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处于道德和感情的纠结里,你不想让方立背上杀人凶手的名声——他没有这么坏,仅仅只是一时冲动。”
梁婷颤抖的幅度开始变大,她咬着唇,但呜咽声还是传了出来。“他真的……他真的……”
“肖恩华本来就打算自杀了,瞒着不说,又会怎么样呢?”刘瑕说,“但,不论你怎么说服自己,这道坎依然跨不过去,你隐藏不了这个秘密,这负担太大,远超你的能力——这完全可以理解,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尽力了,没有对不起方立,是不是?真相是我们自己发现的。”
梁小姐握住刘瑕的话,就像握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紧闭双眼,拼命点头,“我真的……我真的……”
“一会到警局,把事情最后说一遍,这件事就结束了,明白吗?”刘瑕柔声说,她几乎有些愧疚感:现在的梁小姐,已经全无主意,任何人说的任何话,只要能迎合上她的心理,她恐怕都言听计从,而刘瑕的做法,多少也有些滥用专业知识的嫌疑。
梁婷迟疑地睁开眼,“真的?”
“真的,说完了,所有这一切,全都结束了。”刘瑕望进她的双眼,“我们走吧?”
和她预想的一样,梁婷闭上眼,脸上闪过悲壮色彩,最后挣扎数秒,最终吐出一口气,下床直直穿过一团混乱,走向警察。
梁母和方家人反而因此分开,全都追着梁婷过去,“婷婷等等!”
祈年玉偷偷对刘瑕树个大拇指,这才拔脚追出去,刘瑕站在原地,目送一群人龙卷风式远去,不知为何,微微摇了摇头。
手机震了一下,倒是略微提振她的心情,沈钦似乎还有些疑问:*就这样?才两天不到,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20章肖恩华
“刘姐,我有个问题实在想不明白,你说,这肖恩华他到底是什么心理呢?”
嘈嘈杂杂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充满了破案后的轻松感。在门外依稀可以听到方立家属的哭声,几个审讯室的灯都亮着,肖建波、肖良才、吕萍……依次都在做着最后的笔录。祈年玉忙活了一通,甩着手给刘瑕倒杯水送来,一脸虔诚地问,“他要骗的可是一千两百万啊,真不差方立这五十万,他怎么就没想到给人家呢?”
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是不太受欢迎的,几个老警察嘘嘘地呵斥他,“去,忙你的去。以后你就知道了,当事人的心理要都这么合情合理,哪来这么多杀人案?”
“就是,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啊,每个疑点都能给你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告诉你,一般案件,只要有90%以上的疑惑得到解答,关键性证据能形成证据链,取到证人证言,这就已经很难得了,你要和死人说道理,那你就不该来公安,你得上静安寺里去。”
祈年玉不生气,只是嘿嘿地笑,刘瑕也跟着笑,嬉笑声中,张组长也参与进来了,“虽然案是铁案了,但刘老师您也给试着分析一下呗,让我们都学习学习您的思路,对以后办案也有帮助——说实话,您是怎么认定方立,放弃看似更有嫌疑的肖良才的,这个我还真有些好奇。”
嘴上在取笑祈年玉,其实一屋子警察也都渐渐安静下来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刘瑕身上,还有人从走廊里飞奔进来,探头探脑地打量她:能快速结案,专案组当然是求之不得,但在专业能力上弱人一头,很显然,不少人也并不是那么服气。
“张局太客气了。”刘瑕盛情难却,她斟酌片刻,“我没有受过正规的刑侦训练,思维方式和大家的确不同,刑侦重物证,证据链指向哪里,凶手就在哪里。但对我来说,一个人是不是凶手,取决于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凶手。”
“肖良才、吕萍、肖建波、梁婷、肖恩华、方立,这六个人里,拥有凶手气质,能够有这个执行力去结束一个人生命的,就只有肖恩华、肖建波和方立三人,当侦探过程逐步排除掉肖恩华本人、肖建波和被雇佣的外来者之后,对我来说,唯一的解事实上就只有方立,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给他找到动机而已。”
“遗憾的是,这样的思路只适合我,并不能在局里推广,我没有侦查权,接触不到证据,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不能决定案件的侦破进程,如果没取到梁婷的证言,这个想法影响不到案件的发展,所以我才能如此大胆地假设求证。对于有执法权的诸位来说,这种思维模式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们会接触到大量的一手证据,而这种先入为主,由思维主导的破案方式,也许会导致你们不知觉地对证据做了倾向性筛选,反而成为揭露真相的阻碍,制造出冤假错案。所以我也是有言在先,这种方法只能作为参考,也正是因为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肖良才身上,我才能关注方立,起到查遗补漏的偏师作用。”
“至于肖恩华为什么单单搁下方立的50万元不给交代呢?个中原因,我也只能猜测,无法求证了。”刘瑕在阵阵轻笑声中继续说道,“在这么多讯问中,大家对肖恩华的性格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做事到位、讲义气、靠谱,用吕萍的话来说,‘对谁都会有个交代’,你可以说,抛开骗保这点来讲,他确实是个好人。甚至于骗保这点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他已经山穷水尽,借遍了亲戚朋友,得有个交代,而骗保他也是骗保险公司的钱,不管怎么坏,他也是为了还钱。”
“保险公司也很可怜的!”连景云露出哀怨的表情,众人都笑。刘瑕也笑,“但我注意到了这番供述里自相矛盾的点——肖建波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也是肖恩华的债主,但肖恩华从未对他说过何时会还钱。”
“当然,很多人都会说,肖恩华也许是觉得吕萍会为他还掉所有欠债,自己无需特意打招呼。但肖恩华去南非,是去赴死的,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自杀,但他不能留下文字遗嘱,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死得无声无息,不能好好告别,这件事都比单纯的死亡要更可怕,以肖恩华的性格,如果他打算‘给个交代’的话,他一定会自己表达,在这一点上,我信任方立的判断,肖恩华不是没来得及交代,他是已经不打算交代了。1200万的赔偿金,看似很多,但要完全填补他留下的债务漏洞,恐怕还有些勉强——虽然说人死债灭,只要肖良才放弃继承,他的所有债务都会化为乌有,但那是说正规途径,吕萍和肖良才未必能彻底摆脱小贷公司,扣除这笔钱之后,余下400万能够肖良才花用几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对肖恩华来说,他没有可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只能选择妻子和孩子,肖建波、方立……这都被排除在了交代的范围之外。”
“但他会不会顾虑到方立可能产生的情绪呢?他就不怕方立反水吗?”刘瑕摇摇头,“肖恩华也许有过犹豫,但在心里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对不起方立,他在发达时,对方立的交代已经够多了,方立一直跟着他,一个普通二本生,家里没钱没势,进公司时什么也不懂,八年后在s市都要安家了,这一切,还不是他给方立的吗?他都要拿命换钱了,方立难道还会要回那50万?对肖恩华来说,方立只要够到位,就不会要这笔钱的,而方立也的确一直以来都很到位……事实上,我甚至一直在怀疑,肖恩华到底是怎么拉住方立的手的——以他跌落时的身体姿态,如果不是方立对他伸出手,肖恩华很难准确地抓住他的胳膊。”
办公室沉默下来,即使是看惯了阴暗面的警察,也无法继续保持玩笑心态,张组长叹了口气,“一时冲动,一念之差。”
“搞定了!”两个警察匆匆走进办公室,献上一份卷宗,“张局您看,梁婷签字的卷宗——”
这句话就像开关,所有人立刻又转了起来,案情水落石出,只能稍微缓解他们的压力,接下来还有数不尽的文书要做,对他们来说,工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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