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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君痛苦地闭上眼睛,双唇似在微微抽搐,不知是因为难以抑制的抽泣,抑或者是不知该如何言语。“我们话尽于此,苏公子好好休息。”希音说完,便拖着我离开。中天月色皎洁明媚,藏青色的天幕上繁星点点,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致。身处茶庄,随处可闻清甜淡醇的茶香,闻来心旷神怡、沁人心脾。我将房门关上,转身对希音道:“苏君设计杀了马员外,害怕周绯雪受牵连而与她恩断情绝,可他为什么杀马员外,不正是为了周绯雪吗?他不愿见她痛苦一世,于是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方式。事后却害怕连累她而与她一刀两断,他这样做岂不是违背了自己的初衷吗?而事实上,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是周绯雪成了众矢之的,苏君却安然无事。”他的唇畔浮起几许意味不明的笑意,淡淡道:“大概是一念之差,或许他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想那么多。话又说回来,若他一开始便答应带周绯雪远走高飞,那便没有后面这许多纠缠了。”我啧啧说:“苏君真是傲娇又优柔,这样的男主放在话本里肯定不讨喜,影响销量。”希音说:“毕竟现实比话本残酷许多。苏君的顾虑也许是对的,他不愿周绯雪跟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却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这种矛盾的心里局外人很难理解。”我点头表示赞同,仰天叹道:“世人总爱作茧自缚啊自缚。”三日之后,苏君病情稳定,雪薇草也已然采到不少,我们便启程回兰陵。游船上,苏君独自呆坐在甲板上对着湖景入定,眼神空洞而迷茫,不知在想什么。我边煮茶边对说:“圣僧啊圣僧,苏君该不会是脑子烧坏了吧?这几日总是这样痴痴傻傻的,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壶中的水沸腾了,我将沸水冲进茶盅里,袅袅白烟腾起阵阵清香。煮茶这活儿我做起来格外顺手,简直驾轻就熟、无师自通,教我不得不再次怀疑,失忆前的我其实是个采茶女。我将冲好的茶递给希音,他淡定与我道:“没烧坏,大概是有些事情没想明白。”说话时,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赞道:“不错。小梅,你冲茶的功夫真是一点儿没退步。”我了然地点头,谦虚地笑道:“还好还好……”话未说完,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没有退步?我默了默,试探地问道:“圣僧从前……喝过我冲的茶?”他微微一怔,旋即掩口轻咳,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我狐疑地望着他,他却手握茶盅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丝毫未表现出局促之色。我不自在地移开视线,难道是我多疑了吗?正当我陷入沉思之际,忽然见一艘华丽大气的画舫自远处缓缓开来,不论是规模还是装饰,比起昨日那刘公子的画舫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画舫渐行渐近,隐约可以望见甲板上站着许多衣着华贵的人。为首的那人瞧身形有几分眼熟,不知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绿衣的妙龄女子站在他身旁,仿佛正向我们这边张望。希音面色一沉,神情变了几变。他放下茶盅,二话不说便要将我拉进船舱,我的手一抖,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桌子。茶盅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几个圈。“哎……”什、什么情况?恰在这时,一阵女子的呼喊声自那画舫上遥遥传过来。“夫人!没错,是夫人,夫人在那边!”我忍不住回头一看,赫然发现甲板上站的不是旁人,正是阔别多日的裴览。他身旁的姑娘双目赤红,哭得梨花带雨,正歇斯底里地冲我喊着……夫人?“裴览?”我好奇地问希音:“那是裴览吗?他怎么在这里?”……该不会他是专程寻我而来的吧?他带来的姑娘是谁?为什么冲我喊“娘娘”?一瞬间,脑中浮现出无数问题,时而排成人字,时而排成一字。希音并没有回答,只是将我推进船舱,道:“小梅,外头风大,你先进去。”语毕,转身便要离去。我拽住希音的衣袖,奇道:“圣僧,那个绿衣姑娘……是在叫我吗?”他挑眉,“不是,她认错人了。”我略带几分心虚地问:“那我可以出去围观一下嘛?”“不可以,理由有二。其一,外头风大,吹风于你身体无益。其二,外头也没有什么可以围观的。”他淡定地说:“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与苏君多多沟通,免得他烧坏脑袋。”我嘴角微抽,抬头望了望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天空,仍不死心道:“哪里有风?”“有。”他坚定道。我噎了噎,寻思着开口道:“可、可……苏君不是有事没想通吗?感情这种事,旁人规劝终归是没有用的,还要当事人自己想通才行。与其我贸贸然与他沟通,倒不如让他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免得我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还得重头再想一遍……”希音沉默不语,眸光越发深不见底,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半晌,高深莫测道:“所以,你一定要出去见裴览了?”“……”我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怎么瞧都觉得他的眼神略带了几分幽怨。我并不是想见裴览,我只是想知道那姑娘为什么叫我夫人。就在我与希音斗争的这片刻功夫,那厢绿衣姑娘喊得越发卖力了。“夫人,我是安安啊,我和公子来接您了!您快出来见见我呀……夫人,夫人!”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就让小梅直到身份好像有些早,我想讲完兰陵蝶梦这个故事,所以把前面的“娘娘”改成了“夫人”裴览朗声喊道:“九叔,一别多日,别来无恙?”希音不动声色地握紧我的手,状似漫不经心道:“看来贤侄近来甚是清闲,竟有时间四处乱跑。在锦城遇见你也就罢了,不曾想,来到江南还能遇见你。你这次离京,三哥知道吗?”裴览道:“我想叔父误会了,我此行专程为接梅儿而来,并非游山玩水。父亲暂时还不知晓,待接回梅儿,我再如实告诉他老人家也不迟。”专程为接我而来……我抬头望了望裴览身后一字排开的黑衣随从,比上次在锦城所见还要多出许多,却个个执剑肃立、孔武不凡,一看便知不是省油的灯。他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分明是志在必得,非要将我带走不可……思及此,我下意识地朝希音怀里蹭了蹭。希音似是一眼看破我的心思,唇畔的笑意略深了几分。他将我揽在怀里,轻柔地抚了抚我的肩头,温声宽慰道:“小梅,有我在,没事的。”裴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幕,面上浮起几许淡淡的伤痛之色,只是一瞬的功夫,便又回归平静。他垂眸一瞬,眉宇稍凝,道:“多谢九叔这段时日对梅儿的悉心照拂,来日定会重谢九叔。”“谢?你拿什么谢我?”希音轻轻一笑,语意极淡道:“原以为你只是痴,不曾想你非但痴,还傻得紧。”裴览面色一变,道:“九叔这话侄儿听不懂。”钩锁将两船紧紧连在一起,随从放下木板,他便顺着木板缓步走近。先前那绿衣姑娘仍在啜泣,灵动的眸中泪光盈盈,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她期期艾艾地站在画舫的甲板上,仿佛既想过来又不敢过来,视线滑到希音身上,怯生生地朝后退了几步。希音一手护我,一步一步朝船尾缓缓退去。“不懂?”他与裴览对视,温温凉凉地反问道:“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接小梅,岂不是让她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吗?难道你忘了,锦城那些刺客是谁引来的吗?退一步说,今天你带小梅回京城,那这次你打算怎么做,是故技重施再跪上三天三夜,还是让她隐姓埋名一辈子见不得光?你已告诉所有人小梅已死,如今你再将她带回,你以为三哥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吗?”他说话的语速很快,一连串问题堪堪把裴览给问傻了。裴览停下步子怔在原地,讷讷道:“我……当然不会让梅儿一辈子见不得光……”“裴览,我早就奉劝过你,没有本事便不要逆天而行。事情闹得如今这般田地,你以为是谁一手造成的?人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早该明白‘三思而后行’这个道理了。”裴览紧抿薄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希音,覆于广袖下手渐渐攥起,青白色的骨节若隐若现。半晌,他咬牙切齿道:“再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家事,九叔一再插手一再阻拦,未免太过分了吧。”“家事?你当真只当这是家事吗?”希音笑,仿佛听到甚是可笑的笑话,又问道:“那我再问你,你对小梅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心?抑或者,这其中还掺杂着其他的东西?”裴览眸色一凛,脸色陡然变得很难看。“九叔何必用这话来激我?我当然是真心实意地爱她,不管这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缘由,但爱就是爱,无需置疑。九叔,我素来敬你,但你不要逼人太甚。”话音落下,只见他略略抬手,他身后的随从齐刷刷地上前一步,手握剑柄,有隐隐欲出之势。希音啧啧道:“怎么,理亏了便想强抢?啧,你到底何时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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