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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时也感到无尽的抱歉,爱文来我家询问立树时,所说的种种言语,总觉得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一二。虽然现在道歉已然无济于事,爱文应该也不希望我为了这种事道歉,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就感情事而言,实在是个糟糕又迟钝的人。
“没关系的,就是因为你够迟钝,所以才会遇上我啊。”
杨昭商彷佛又有读心术似地,大掌摸了摸我的头。
“该说还好你够迟钝吧,否则现在站在你身侧,和你一起散步回家的,恐怕就不是我杨昭商了。”他微微笑了。
这个星期日,我在杨昭商陪同下造访那间残障育幼院,开始了我的看护人员实习。
那简直是修罗场不足以形容,如果我要在这里长期工作的话,别说立树,就是顾巴尔扎克,我也顾不来。
我以前就听说这类机构的人手不足,但不知道不足到这种地步。这间育幼院的收入,几乎全靠捐款,跟多数国内的育幼院一样,连给定额人员的薪资也是来自捐款,当然是很微薄,也因此多数是请不定时的义工。
但照顾残障幼童的工作,却绝不是半调子的义工应付得来的。这间育幼院收容的多是一些肢体残障、有的是眼睛看不见,也有聋哑的孩子,总之都是些无法在一般育幼院生存的小孩。其中也有智能障碍的,有个孩子甚至从三岁开始就注定终生瘫痪。
小孩子的残障程度轻重不一,那种会跑会跳的还好,有些下半身瘫痪的,几乎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跟在他身边,替他把屎把尿,重度智障的也差不多。部分小孩是失去父母之后才残疾,但这里大多数的孩子,几乎都是因为残疾被父母丢弃的。
育幼院里每天都可以看到人出包,整个只能用忙乱来形容,我刚去的那一天,有个女孩子因为没人搀扶,她的两只眼睛都看不到,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头上撞出一个大包。
我本来以为这是很大的事,没想到女孩子只是自己揉一揉,爬起来,跑去找一个义工敷了药,就笑笑的又跑回游戏间玩了。
这里每个员工脾气都很暴躁,不过我大概可以体谅,光是每天要处理上百个行动不自由小朋友的尿布,就够让人心生厌烦了。我倒是还好,毕竟之前清洁工的经验,我什么惨绝人寰的公厕都见识过,比起来小朋友的便便还可以算是香的了。
我前一个礼拜进去,回家都是被抬着出来。回到家就倒头大睡,连杨昭商有没有跟我说话、叫我吃晚餐我都不记得了。
这边只负责养育小孩到七岁,再接下来就要转送其他机构。所以说,不管这里的义工再努力、再和这些小孩亲近,这些孩子长大后,没有一个会记得我们、感谢我们,就这点而言,和杨昭商的工作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我觉得很满足。因为在这里工作,会让我一天比一天更觉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那就是这年冬天,林秀仰驾崩了。
说是“驾崩”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对林家来讲、对秀朗来讲,林秀仰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存在。
就我所知的秀朗,他这一辈子,都活在这个男人是否爱他的疑惑中。现在这个男人终于走了,我难以猜测秀朗现在的心情,是松了口气呢?还是觉得悔恨呢?悔恨一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弄清楚他们是不是够格以父子相称。
林秀仰去世后,整个林家就像炸开的锅。秀朗也罕见地上了电视,财经节目上的他,和爱文站在一块,表情凝重地谈论金融产业未来的动向,以及自己的抱负。
爱文也跟着忙乱起来,葬礼和继承诸多事宜,让他们夫妻俩都喘不过气。
但爱文还是每月一封信把立树的近况报告给我,我也会和立树通电话。
后来有一天,她带着立树出现在我和杨昭商家门口,说是希望我们替他照顾立树几天。林家因为林秀仰的事情,已经快忙翻了,但她却不愿把立树交给保母,她说与其交给不信任的陌生人,交给我看顾她会安心得多。
“立树就拜托你们一下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她说着。我感觉她的眼袋都快垂到下巴了,头发也多白了十几根,看起来异常憔悴。
我想比起秀朗,她和林秀仰是真的有父女之情的,所以林家大家长的去世,对她而言打击相当大。
我没有去参加林秀仰的葬礼,虽然爱文寄了白柬来给我。并不是在意他那杯倒在我头上的咖啡,毕竟疤痕早已经不在了。
爱文和秀朗忙得不可开交,立树也越来越常来我家。他从一开始对来寄住的事有些羞涩,对我们还客客气气的。到后来甚至自己拿了我家钥匙,堂而皇之的开门,把这里当作他的第二个窝了。
“恒恒把拔、园长把拔,我又来打扰啦!”
有时候他们一忙起来,立树丢到我家一个礼拜都是常有的事。这让我有种错觉,彷佛立树从来不曾离开过我,我不禁为之前那些挣扎,感到有些好笑起来。
但我知道,立树自己这个决定,确实对他的人生造成了改变。从他每一次来打扰我们家,都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同看来,这个孩子,正照着他选择的方向不断地成长。
有一次带立树来的人甚至是秀朗,那时候我和杨昭商都在。我开门时吓了一跳,毕竟当时我有两个月没见到这个人了。
“我和爱文得出国办一笔国外土地继承事宜,她去check机票的事,来不及赶过来,只好由我送立树过来。”
他口里平板地解释着,眼睛却一直盯着屋内,望着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杨昭商。我把立树接过来,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我怔怔地看着他,对于秀朗,我除了残馀的一丝丝怨、可能还有一丝丝怜悯外,到现在已经几乎不剩什么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很多问题想问他,虽然知道问了也无济于事,但有时和他眼神对上,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旁徨。
我始终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过我。但我知道,那些我们相恋的日子里,他的确非常照顾我,某些方面,单就那六年来说,我过得愉快极了,也幸福极了。虽然那是一种懵懂的幸福,但也不能因此就否认那些幸福。
秀朗好像也发现我在看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
我想他应该也很矛盾。假装喜欢一个人,假装了几乎一辈子,搞不好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了。
“……这个笨男人,究竟有哪里好?”
杨昭商把蒸蛋用手套温着,端到餐桌上时,门口的秀朗忽然开口了。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秀朗口中“这个笨男人”指的是我,一时火气都涌了上来。
但我还没开口,就见杨昭商停下了动作,微微侧过头来看着秀朗。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怕杨昭商会把手上的蒸蛋以灌篮的方式灌到他头上。
“他的确是没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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