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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围巾颜幼卿心里也喜欢得紧,一堆新样糕点,同样送到了他心坎上。听安裕容这般说,便点了头,两人坐在桌边高高兴兴拆包装。
两天后,林满福忽然随同满福嫂上门,拜见两位玉少爷。一来送些过冬菜肴,除去萝卜莲藕芋头冬笋等干鲜蔬菜,还有几条鲜鱼、几块现杀猪肉,叫满福嫂就在厨房腌制熏烤,做腊鱼腊肉。二来则是替江南艺专的厨子表兄捎来俞蜚声的口信,道是有要事相商,请玉容先生拨冗前往一晤。
自上次从清湾镇回转,安裕容本打算年前不再出门,窝在屋里猫冬。进入旧历十一月,气温骤降,又下了几场雨,寒气尤甚。江南不比北方,既无火炕,更无地龙,潮湿阴冷处,连颜幼卿都颇有些不习惯,安裕容更是恨不得日日躲在被窝里不出来,抱着阿卿弟弟肉贴肉取暖。奈何俞蜚声口信内容郑重,且手里还有他半本译稿没完工,看在丰厚报酬面上,玉大少爷总算穿起新做的厚棉袍,戴上羊绒围巾出了门。临出门又转了个圈,嫌弃棉袍样子老旧,与围巾不搭,要换西装。奈何西装实在不顶用,冻得直哆嗦,青白着脸被颜幼卿硬押回房,又换回了棉袍。
“俞蜚声最好是真有要事,否则我定要……”安裕容坐在船舱里,小船没有舱门,冷风呜呜,吹得人透心凉。
“阿哥你定要如何?”颜幼卿瞅着他,忍不住要笑。挪了挪身子,挡在风口。
安裕容伸手握住他手掌,感觉掌心温热,才接着道:“定要他送上挂在房里那件貂毛大衣来给我过冬。”
颜幼卿想想:“不如咱们在镇上给尚先生寄封信,请他买了差人送一件来?顺便问问他在哪里过年。”
“还是算了,等他差人送来,胡裁缝那里也该完工了。其实也没多冷,只是不习惯这阴湿劲儿……”嘴里这般说,却把自己两只手塞进颜幼卿袖管里,贴挨着蹭他热气。想当初安公子最在意形象不过,曾几何时,于年岁小了自己一截的颜幼卿跟前,面子里子全放下了,撒娇卖乖全无禁忌。
颜幼卿担心他冻手,纵然心里觉得不像话,好在船上只有一个划船的林满福,也就随他去了。
林满福看不明白两人间的暧昧,只以为玉大少爷身子娇贵,道:“回头叫我家婆娘给大少爷做个棉袖筒,暖手最好用。别忘了在镇上买盒蛤蜊油,防冻疮。”
“怎么好又麻烦满福嫂。”安裕容含笑回应,脸上一点拒绝之意也无。心道四只手塞在棉袖筒里,想来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到得艺专,问了校工俞蜚声位置,径直找到课室门外。俞蜚声瞥见是他二人,叫学生们自行练习,笑迎出来:“玉容、玉卿,你们来了。随我去见见叶校长。”有胆大的学生探头追问:“余先生,哪位是新来教授西文的先生呀?”
俞蜚声冲学生斥一声,赶忙将二人往校长室领,同时道出缘由。原来他用了安裕容的译稿做上课讲义,恰逢校长督查巡课,问起详情,因近来缺一位西文教师,于此学年中间,极难招聘,遂委托他帮忙引见译者。
“我于艺术上连略知皮毛都说不上,哪里敢教贵校的学生。”
“西文教师只负责教西文,至多掺杂些艺术范畴词汇,以玉容之才,必能胜任。”俞蜚声连打包票。
很快见到校长先生,此人一把大络腮胡,额上沟壑纵横,满身都是名士风范,一时猜不出年岁。瞧见安裕容相貌,先是一愣,随即露出几分尴尬神色:“二位稍待。”扯着俞蜚声便出去了,留下两位客人面面相觑。
艺专校园不大,设施颇为简朴,校长办公也不过一间斗室。叶校长欲与教员说几句悄悄话,竟无处可避,只能上走廊去。颜幼卿往虚掩的门边挪几步,光明正大偷听。
只听那叶校长道:“怎么找个长成这样的来了?”
俞蜚声似是摸不着头脑:“长成这样?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叶校长气急:“这个比之前那姓陶的还要招眼,回头引来一堆狂蜂乱蝶,还怎么安生上课?”
俞蜚声这才明白校长所虑,颇不以为然:“那姓陶的是自己品行不端,才弄出许多笑话。俞某不敢妄自菲薄,自问生得不比他差,怎不见成日勾搭女学生?”
颜幼卿听到这,忍俊不禁,大抵猜出几分因由。安裕容贴到他耳边,心痒痒问:“笑什么呢?”
正犹豫要不要答,外头两人进来了。叶校长颇不耐杂务,三言两语间便敲定了安裕容临时兼课之事,只说一旦聘得合适人选,兼课立即停止。安裕容提出希望允许弟弟在此期间旁听,叶校长往颜幼卿脸上看了看,略加思忖便答应了,甚至未提收费一事。颜幼卿猜测大概自己长相平庸,并无勾搭女学生之风险。抑或校长先生认为有兄弟在旁,能起到监视督促之作用。心头一时好笑,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江南艺专西文课并无教科书,先前的西文教师不过带着学生细读原文书籍。安裕容要来翻了翻,文字甚是粗浅。心念一转,提出就上西文版的《东方艺术简史》。颜幼卿见他明目张胆假公济私,颇觉无奈。谁知叶校长问清楚内容,居然首肯同意:“学生们看西洋书把心都看野了,正该受点东方含蓄之风熏陶。”
此间事了,俞蜚声叫兄弟俩去自己屋里喝茶,安裕容问:“你不是正上课么?”
俞蜚声摆手:“多上一时少上一时,无甚差别。等不到我,他们自然就散了。绘画么,有天赋的不用多讲,无天赋者讲再多也是对牛弹琴,莫如多练练笔,成不了画师,还能做个画匠。”
安裕容笑称俞兄高见,言之有理。颜幼卿默然不语。俞蜚声予人初次印象,十分儒雅温文,唯有多打些交道,才能察觉出其人疏狂放诞之处,怪不得能与峻轩兄一见如故。再联系一身名士风范的叶校长,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偷觑俞蜚声一眼,五官虽不丑,却实在谈不上多么出色。先前所言,不是自夸便是自嘲了。或者专为讽刺某陶姓者,亦未可知。转头去看安裕容,心想论模样气质,有几个比得过峻轩兄,更难得的是,峻轩兄品行与模样一般好,绝对不会去勾搭女学生。
安裕容几杯热茶下肚,因为能兄弟俩一道进学堂,心情正愉悦,说得眉飞色舞。见颜幼卿看自己,以为他无聊,握住手轻轻拍几拍,权作安抚。
颜幼卿大窘,生怕引来俞蜚声怀疑。安裕容如何不知他心事,话锋一转,问道:“初见时校长先生似是对我有所不满,不知俞兄是否方便相告?”
俞蜚声果然没顾上细察他俩的小动作,哈哈大笑着将原委简单说了,接着道:“陶某人收了不止一个女学生的情书,今天给这个写首诗,明天给那个唱支歌,惹得几名学生为他争风吃醋。因闹得不大,众人皆当作风流韵事,不过看场闲情热闹。谁知前些时候他家里来人送冬衣,大家才知道原来此人早已成婚,不但有糟糠妻在堂,连孩子都生了几个了。其中一个暗恋他的女学生受不了打击,一气之下跳了艺专后门口那条清湾河。若非救得及时,恐怕要当场香消玉殒。叶校长立时便解雇了姓陶的,叫他赶紧走人。万没料到他那糟糠妻寻到学校来,说是她男人当初留洋便欠了债,如今没了这份教职收入,家里老小都要饿死。校长若是非要赶走她男人,她便撞死在花园里那西洋柱子上。又去找了那女学生说合,竟不知怎的说动对方,彼此姐妹相称,情愿上门做妾,一道来堵住叶校长求情。”
安裕容、颜幼卿听至此处,只觉翻转神奇,不知如何置评。
颜幼卿问:“之后如何了?”
“之后?校长恼怒得很,却又拿这两个女子没奈何。僵持了几天,这女学生有个厉害兄弟,趁人不备闯进校园,把那姓陶的狠揍了一顿,将自家妹子领回去了,听说关了禁闭,一步也不许出门。”
安裕容道:“真是趁人不备?校长先生故意放进来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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