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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鹏提着笼子来到水娃家。
水娃是村里大户魏家子弟,三年前便结了婚,分到了不少财产。走到院门的刹那,庄鹏感觉来得不巧,然而仔细望去,和自己何时来似乎关系不大。
水娃甩出来长长的腰带,东一脚西一脚,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的媳妇红妮也是庄鹏的同学,红妮在压水井那刚打了几下,水娃提起桶就要找水缸,红妮把水桶抢回来放到原处,水娃就像痴呆一样抱着水桶傻笑。
庄鹏知道水娃嗜酒,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就活脱脱变成个老酒蒙子。媳妇到哪她跟到哪,红妮以“魏家老祖宗”开头不知骂了他多少遍,“酒后跟婆娘,越走越窝囊”这等俗话也没少说了。
逗逗吱吱一叫,红妮这才抬眼看向院门,她并不觉得尴尬,反倒鼻子一纵带着些许哭腔打了招呼。
“庄哥,知道你回来了,早该找你聚一聚的。”
不等庄鹏说话,红妮嘭嘭几声踢在水娃屁股上,泥一样的酒鬼终于有所支棱。很快他把庄鹏认了出来,酒意似也消了几分,二话不说支唤着红妮赶紧摆酒。
庄鹏连声拒绝,但红妮却张罗起来,这几年水娃见什么人都喝,过节的时候一天能连喝六桌。如今庄鹏来了,不仅要摆,还要摆好的。
菜上了一桌,庄鹏执意不喝酒,水娃让了几次现是真的,他立马开始生气了。指节打着桌子咔咔作响,质问庄鹏我们还是不是兄弟,他的场面话也比从前厉害多了,一套又一套把庄鹏说得懵,终归是不喝就是情不够、不喝就是看不起。
庄鹏眉头紧锁,他原以为自己出海这两年已是足够大的动荡,回来之后的一幕幕他才知道,这些伙计个个都是“天翻地覆”。
从红妮的话中庄鹏得知,钟苏苏等人昨天傍晚就来过水娃家了,号召整个大魏家把大黄鱼养殖做起来。不过钟苏苏一行人在魏老爷子那里碰了壁,钟苏苏那套做派让魏老爷子不快,说他像车间里吆五喝六的岗头头。
说起魏老爷子魏同富,庄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那老头是长屿岛出了名的能搅和,凡事到他那轻易过不得。过去那些年只要村里有点事,结果如何暂且不论,他的存在感一定是最足的。
红妮接着又说,昨天那钟苏苏的口吻,已然是把庄家父子当成了技术员,还说他们这次去了镇上学习,未来还要到市里钻研。钟家人看上去是明面做事,但让庄鹏觉得很不舒服,庄家是渔农,而不是要做什么技术标兵。
“水娃,你是怎么想的?”
“我爷就喜欢使唤人,真干什么他早就跟不上了,庄哥我听你的!”
“事情你还是要和老爷子沟通,他不点头谁也调不动魏家,已经腊月十五了,你看年后……”
分组干还是一起干,庄鹏还没有正经思量,在他看来当下最要紧的是一个“整体气氛”,魏家若有意一下子三十四户便起来了,先要让镇里看到规模,硬件设备方面才愿意出力。
然而话到这里,水娃目露精光看向日历,现昨天那页忘了撕掉,只听啊呀一声,水娃提鞋便往出跑。庄鹏不明所以,水娃一跑他也一刻不能待,刚走到大门处又差点与折回来的水娃相撞,等再看去,水娃脖子上多了一条玉貔貅项链。
魏家祖宅,红墙高梁,还是长屿岛唯一在院子里修亭子的人家。魏同富将近七十,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胡子花白又稀疏,嘴角的两缕尤其长。此时夕阳已把身影拉出亭外,魏同富慢饮着茶,仍在等着孙儿。
水娃出现,别说他一身酒气,就算他扛着一个酒缸来,都丝毫不能改变魏同富那比云彩还要飘柔的宠溺眼神。
魏同富有六个儿子,有十三个孙女,但却只有这一个孙儿,后来政策有变不能再生了,水娃这代已不会再有男丁了。家族里曾有人暗戳水娃不争气,却被魏同富指着鼻子骂,他说这具男儿身便是争了魏家最大的气,什么财富名利都比不了。
一块三朵牡丹的花手绢递了上来,水娃接过的同时微微一捏,数目和上月差不多。这在魏家有一个专门的说法叫做“厚孙禄”,只不过女子们是攒着给,水娃则是月月来。
忽然一个勾眉,魏同富脸色凌厉,水娃立刻明白了什么,然而解来不及系也来不及,只能又吃一顿教训。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单是阳双是阴,扣子要么系三个要么系五个,不要只你一人自在,你不得男丁我死不瞑目!”
水娃脸上诚恳,内心又崩溃了一次,人们常抱怨酒桌规矩多,可若生为魏家郎,酒桌那点讲究实在过于轻松。喝酒是件放松的事,在水娃心里有不一样的诠释。
“爷,我们要不要养大黄鱼?”
“钟家养我们就养,钟家要是组三十户,我们就组三十一户。那钟苏苏比你差远了,你是我魏家的万福金孙,他是钟家竞争上岗的可怜虫,你的背后就是我,他的背后全是内斗纷争。”
水娃听得头大,就是个养鱼的事,怎么自己和钟苏苏还对标上了?更离谱的是,养鱼养鱼就是不说鱼,反而鱼之外,一筐一筐都是事。
……
乍从海上回来这几天,庄鹏夜里总是做噩梦,他梦见自己窒息一般在海上飘浮,自身仿佛就是洪金虎说的那个大木桶,身上的每一寸都被牢牢箍住。
梦境一变,他又听到哧哧的声音,身边罩着一个竹条编织的笼子,他扯不开更飞不出去。突然间,海面上雷雨交加,庄鹏奋力撞击着笼子,不知过了多久笼条被撞出来一个肚子形状,而后他飞了出去,飞到了云端之上,看见了彩虹,呼吸着如露一般的空气。
第二天一早,庄鹏大惊,原来一半是梦一半是醒,那哧哧的声音是真实的,掰弯了的笼条也是真实的。
他把逗逗给放了。
庄鹏披衣焦急外走,在院子里大喊,他捏着一把汗,脑海中满是大高的伶仃模样。忽听树叶簌簌作响,庄鹏抬头一看登时大喜,只见逗逗窜窜跳跳,居然在院子里的这棵香樟上雀跃不已。
据父亲说,庄家的房子院子就是围着这棵香樟建出来了,此树高有十多米,主干之上三枝虬然,每到夏天可半院乘凉。
庄鹏回屋抓了一把瓜子,刚一撒落在地,逗逗便跳了下来。这小家伙丝毫不怕庄鹏,哪怕庄鹏伸手它也不跳很远,只见那瓜子皮顺着胡须飞落,饱餐一顿之后立马不理庄鹏了。
十多天后,大高回来了,庄鹏向他解释了那晚的事,大高没有怪罪,进屋便把笼子提了出来,他捕小动物很有一套。可当把笼子放在树下的时候,大高却怔住了,两根竹条间的缝隙,他感到熟悉。
不多时,两个人坐在香樟树下,看着逗逗从一个枝跳到另一个枝,身形矫健、海阔天空。
大高吃着桃酥,树冠缝隙洒下几缕晶莹,屋里传出蛤皮蒸蛋的鲜,时光一下子很美丽。
……
庄鹏提着笼子来到水娃家。
水娃是村里大户魏家子弟,三年前便结了婚,分到了不少财产。走到院门的刹那,庄鹏感觉来得不巧,然而仔细望去,和自己何时来似乎关系不大。
水娃甩出来长长的腰带,东一脚西一脚,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的媳妇红妮也是庄鹏的同学,红妮在压水井那刚打了几下,水娃提起桶就要找水缸,红妮把水桶抢回来放到原处,水娃就像痴呆一样抱着水桶傻笑。
庄鹏知道水娃嗜酒,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就活脱脱变成个老酒蒙子。媳妇到哪她跟到哪,红妮以“魏家老祖宗”开头不知骂了他多少遍,“酒后跟婆娘,越走越窝囊”这等俗话也没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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