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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中元节将至，奴才奉太后之命提前回宫打点。&rdo;他大半张面孔都覆在面具之下，唯露出一双狭长微挑的眸子觑着她，声音有些沉闷，顿了顿又道：&ldo;好在殿下膝上的只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rdo;帝姬流起泪来有些收不住，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下痛得狠了，还是想到了关乎谢丞相的事。她一面抽泣一面拿手背揩脸，偏过头哽咽道：&ldo;赵公公舟车劳顿，我现在好得很，不用你来伺候，回去歇了吧。&rdo;这话说出来，别说赵宣了，恐怕连她自己都骗不过。一面说自己好得很，一面哭得涕泗滂沱，这样自相矛盾的行径着实令人啼笑皆非。他皱了皱眉，&ldo;夜深了，外头又下着雨，殿下怎么只身一人跑出来了？&rdo;说着稍稍一停，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来的那条路瞥过去，语调微扬：&ldo;殿下在碎华轩，见到谢大人了？&rdo;果然，太监里头风声走得最快，在这紫禁城里，什么都瞒不过司礼监的眼睛。欣荣有些唇角淡淡勾起个笑，抬眼看他，以一种自嘲的口吻戏谑道：&ldo;公公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没用？之前你分明告诫过我多回，我愣是听不进去。仔细想来，你也算苦口婆心，若我早些认命，也不会落得这狼狈田地了。&rdo;听她这么说，他眉眼间的神色骤然变得晦暗，望着她良久，终于再次开口：&ldo;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殿下无需这样自暴自弃，情伤这东西，刚开头的时候能要人命，时间长了也便淡了。&rdo;从一个太监嘴里听见这么番道理，这着实有些新奇。她吸了吸鼻子定定看着他，下巴搁在膝盖上，狐疑道：&ldo;听公公这话，似乎对男女之情颇有见解？&rdo;他缓缓摇头，&ldo;奴才一个阉人，十来岁便净身入了宫，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只是在紫禁城里的年岁长了，看得多了，自然也而然也能悟出些东西来。&rdo;说着一停，似乎不再想同帝姬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去搀她的手，道：&ldo;殿下方才说自己无碍，能走么？&rdo;欣荣试着动了动左腿，登时扯着心肺地疼。她大感窘迫，嗫嚅道，&ldo;恐怕……恐怕走不动吧。&rdo;赵宣道个哦，手上的动作顿住思忖了会子，又道：&ldo;殿下淋了雨恐会受寒，若是殿下不嫌弃，奴才大可将殿下背回玉棠宫。&rdo;背？欣荣听了一阵尴尬。转念一想，赵宣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行。她堂堂一个公主，半夜三更在雨地里坐着也太不成话了。宫里最难防的就是空穴来风，这样失仪的事若是传到皇父耳朵里，指不定怎么责难她母后。幸而这回撞见的是赵宣不是别人，她同他的交情虽然谈不上过命，可要他答应不对外张扬，这总不难办到吧！再者说，这人只是个太监，即便同他有些接触也无伤大雅。心头琢磨着，帝姬缓缓点了点头。他便身子一动，在她跟前半蹲下双腿。她略迟疑，双手试着去环他的脖子。待她攀上肩背，赵宣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语调带着几分莫名的轻柔，问：&ldo;殿下捉好了么？&rdo;她嗯一声，两手在他胸前交叠在一处，扣得紧紧的，&ldo;好了。&rdo;赵宣将伞递给她，双手绕到后头去托她的腿，缓缓直起身，这才惊觉背上的姑娘轻盈如燕。他掂了掂背上的重量，淡淡道：&ldo;殿下比从前瘦了不少。&rdo;这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帝姬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了，&ldo;公公这话好生奇怪，本宫从前很胖么？&rdo;他一笑，几丝浅浅的笑纹攀上眼尾，也不再说话，只是背着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下雨天，又是这个时辰，长长的宫道上连半个人影都瞧不见。两个人的天地，脚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的，欣荣伏在他肩上，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头顶的伞盖上，发出连绵的闷响。她向来是个话多的人，这会儿却没什么聊天的兴致，惘惘的伏在他背上，小脸上一派怅然若失。然而出人意料，赵宣却冷不丁地开了口，缓缓道：&ldo;中元节快到了，殿下晚上还是少出门为好。白日里人多阳气重，鬼怪不敢现身，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就说不准了。&rdo;欣荣被他一番说辞搅得心中惶惶，紧张兮兮四处张望，将好瞧见映在青石地上的树影，枝干横生张牙舞爪。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收紧环保他脖子的双手，惴惴道：&ldo;公公可别吓唬我，皇父乃真龙天子，什么鬼怪镇不住！&rdo;他一嗤，慢慢悠悠道：&ldo;后宫之中最多的便是女人，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阴气重。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自然明白内廷的血雨腥风。&rdo;他说着一停，换上副阴森森的口吻恫吓她：&ldo;奴才听说，千年中元节的夜里，有个宫女半夜起来出恭，撞见个提宫灯的女人，脖子上头光秃秃的，没有脑袋……&rdo;她一面听着一面在脑子里想，不禁尖声叫了出来，将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颤着声道：&ldo;公公别说这些来吓唬我，大晚上的，听得人瘆的慌！我往后夜里都不敢出门了！&rdo;他眸子里划过几道精光，有种奸计得逞的意味，意态闲闲道：&ldo;奴才可不是吓唬殿下，这事儿好些人都知道，那宫女被吓破了胆，连夜就给打发出宫了。&rdo;都说世上最卑贱的莫过于太监，去了子孙根，不男不女阴阳怪气，常年拿膝盖走路，矮人一等勾腰驼背，可赵宣却全然不同。他有一把动人的好嗓子，说话的声音温润流丽，还有一副笔挺的身板，有种顶天立地的气魄。欣荣打量他，从她的角度将好能瞧见他的左耳，一片夜色中，那片肌理白得似能反光。当太监的都有些女气，少不得涂脂抹粉，她有些狐疑，伸手在他的耳垂上捏了一把，引得前头的人浑身一僵，回过头来看她，居然满脸错愕：&ldo;殿下摸奴才干什么？&rdo;欣荣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自己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抹粉，怎么到他嘴里成这样了？她挑高了眉毛瞪他：&ldo;谁摸你了？&rdo;他古怪地望她半晌，好一会儿似乎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叹道：&ldo;奴才知道殿下心头不痛快，要是这么能好受些，奴才勉为其难吃点儿亏，您就放心大胆地摸吧！&rdo;&ldo;……&rdo;寻常姑娘一场病下来元气大伤，将养个小半月也不能下地，可阿九到底不是身娇体弱的金枝玉叶，不消三天便断了汤药生龙活虎了。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她站在廊庑下观望这处院落，青瓦飞檐，朱红抱柱，几缕霞光从云缝里透过，在一砖一瓦上铺陈开。院中有几个宫人在洒扫院落，黄竹条捆成一把，刷刷从地上拂过去，愈发衬出安稳现世的况味。过去从不觉得这个地方美丽，今日来看，奇异地有些别样的风情。还未到晌午，日光是倾斜的，以别出心裁地角度普照草木。几株六月雪已经绚烂到极致，虽有落白不断，但挡不住顶上的枝繁花茂，绢白的花儿一团簇拥一团，挤在枝头，一个晃神间再去看，似要与天上的白云千朵相勾连。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侧目去看，却是金玉抱着把玫瑰椅走了过来。一张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额角上隐隐有些汗珠，看上去似乎有些吃力。阿九不明白她要干什么，连忙几步上前去接，皱眉道：&ldo;好端端的，为什么把椅子搬到院儿里来？&rdo;金玉累得气喘吁吁没什么功夫说话，将玫瑰椅往地上一摆，这才抬起阔袖擦额角的汗水，&ldo;这还用问么？搬把椅子过来，当然是给殿下你坐的。&rdo;边说边将阿九往椅子上按，一面替她捶肩一面续道：&ldo;殿下您想想看，前些日子您多倒霉啊，又是摔观音像又是被罚跪，晒晒太阳也好去晦气嘛！&rdo;阿九哭笑不得，好在一贯知道这丫头神神叨叨，也没怎么介怀，索性顺她的心意，安安生生坐在下来晒太阳。金玉见她不排斥，伺候得愈发卖力起来，捶肩揉手臂样样来，笑盈盈道：&ldo;殿下，轻重合适么？&rdo;她点点头，金玉心头一喜，眼珠子一转，缓缓道：&ldo;殿下也知道，奴婢过去在相府是个粗使丫鬟，没伺候过人。因着这茬儿，大人还专程请了嬷嬷来教导奴婢呢。&rdo;说着一顿，换上副语重心长的语气，缓缓说：&ldo;这么一想，大人对殿下可真是好呢。&rdo;阿九皱了皱眉，转头觑金玉一眼，&ldo;莫名其妙的，怎么又提起丞相了？你这丫头，有事没事儿老把个大男人往嘴边儿挂，该不是还垂涎人家的美色吧？&rdo;&ldo;垂涎谢大人的美色？给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哪！&rdo;金玉惊惶惶的，探首一番东张西望，又竖起根食指在唇边，朝她紧张兮兮道：&ldo;殿下可千万别拿这事儿开玩笑，要是被谢大人听了去，只怕我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