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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管身边还有人,葛洪快步返回丹房。翻出几份药剂,他简单配比之后,倒在了药钵之中,又点燃一片废纸,扔了进去。
“主公小心!”丹炉中的烟气还未彻底消散,奕延怎敢大意,立刻挡在了梁峰身前。
“无妨。”梁峰按住了奕延的肩膀,让他无需紧张。就见火苗嗖的一下点燃了钵中的黑色药剂,燃起火花,然后像一阵风吹过一般,灭了个干净。
葛洪看着面前的药钵,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之后,他倒入和刚刚同等份的药剂,起身找出了药钵的盖子,把药钵盖住,再用一条麻线为引。
这次梁峰提醒道:“稚川小心。”
听到这话,葛洪心底更是笃定,点燃了那截麻绳之后,便后退了两步。麻线燃的飞快,外面的线头不大会儿功夫就烧了个干净,瞬息后,只听钵中“啪”的一声脆响,就像爆竹烧炸的声音一般。药钵的盖子被顶开了一线,硝石味道散了出来。
“炸炉非因药引,而是丹炉之故!”葛洪见此情形,哪里还会猜不出缘由。这药平常再怎么烧,都只会冒出些火花,然而一旦盖上了炉盖,立刻会引发巨响。问题显然出在丹炉这个容器之上。
见葛洪反应的如此之快,梁峰也微微一笑:“稚川所料不错,正是因丹炉之故。气分冷热,冷而缩,热而胀,若是突变,即会生力。此力无处宣泄,就要炸裂阻挡之物,故而引发炸炉。”
这说法可是前所未有。然而葛洪是个热爱观察的人,只是稍一思索,就明白梁峰所言非虚。就像用大锅烧水,水沸之时也会有气顶开锅盖。只是烧水缓慢,而药引极快,方才生出不同变化。
“如此说来,这方子的确能伏火,但不能在炉中使用!”探知了一个崭新理论,葛洪心中不免也有些高兴。
要知道炼丹时出现炸炉,屡见不鲜。但是大多数丹师只会以为是自己的操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或是所炼丹药为上天所忌。还未曾有人想过,是药剂产生的这种反应。硝石和硫磺都是常用的炼丹材料,烧炉又离不开炭火。若是能够避免这些东西混在一处,炸炉的概率就小了不少。这可是个意外之喜!
“它的用途非止于炼丹。”梁峰的面色郑重了起来,指了指被炸开口子的丹炉道,“这样的丹炉,都能被此药炸裂。若是换了更大剂量的药引,是否也能开山裂石,攻城拔寨呢?”
葛洪一惊。开山裂石,攻城拔寨,只凭炉中之药就能做到?然而他出自郑隐这样的丹道大师门下,听过的炼丹轶闻很是不少。确实曾经有丹师因为炸炉,房倒屋塌,尸骨无存。丹炉之中才能储下多少药引?若是百倍增之,也许真的能做到这位梁府君所说的那些。
可是这跟他想要的金丹大道,并无丝毫关系啊。
沉默片刻,葛洪终于道:“金丹大道只为登仙,当是医人之药,而非府君所言。”
不论是开山,还是拔寨,都跟他的追求所去甚远。他最想做的,还是救治世人,积善存德,找到真正可以成仙的道路。
梁峰轻轻摇头:“大道,又何止一条?就像这个方子,在丹炉里可制人伤亡,但是放在山野,却能省去无数旷工拼死劳作。若是遇到坚城不克,更能活无数性命。但是不论用在何处,会使炉炸的原因,却亘古不变。就似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如此,又何尝不是道?‘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穷究这些世间法则,方才是探寻大道之途。”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至知”此语出自《礼记·大学》,但是郑玄作注时,把它解做“知于善深则来善物,知于恶深则来恶物”。这个说法葛洪其实并不怎么赞同,明显倒置因果,有悖文意。不过他自幼家贫,并未拜过名师,虽然觉得不妥,但是也无法反驳。
而当梁峰把“格物”解释成穷究世间法则,才是抵达真知的唯一方法时。葛洪却觉有些有了一丝豁然开朗。他平生最爱,便是观察。若无这份细致,又如何能探得诸病之来源,金丹之药理?
只是他所关注的,一直都是金丹能够带来的效用,而非这些矿物药材,为何发生变化,融为一体。这就像管中窥豹、盲人摸象,只得一隅便沾沾自喜,误以为窥到了世间真知。这何尝又不是耽于技,疏于道的表现?若想要金丹之法成为真正的大道,怕只触到皮毛,远远不够。
“可是这道,能救人活命吗?”葛洪忍不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听到葛洪这么说,梁峰并未气馁,反而生出了一份感慨。若是没有这种救治世人之心,葛洪又如何留下两部传世之作?
“若有药能杀虫,却不伤苗,万亩良田都可免于虫害。若有药能渗入金铁,使其坚不可摧,无数将士都可以因此而活。大道之所以为大道,正是因其广博,包罗万象。只要近道,又何愁救不了世人?”
化学可是关乎民生的重要科学。若是能从现在开始,就脱离原始蒙昧的宗教信仰,进入一个如同数学、医学一样的良性发展道路。带给这个世界的变化,也将是惊人的。
听面前之人如此郑重而言,葛洪终究还是心动了。若是他再年轻几岁,怕是还对仕途念念不忘,只想求得一官,光耀门楣。若是他再年长几岁,恐怕会为浊世所伤,彻底抛却凡俗,一心登仙之道。
可是恰恰,他在此时遇到了梁峰。听到这番让人心动的言辞。他还有着理想,有着追求,亦有着一颗不愿熄灭的济世之心。
轻叹一声,葛洪道:“府君真不似释家中人。”
佛教求的从不是现世,而是来生,是度化,是解脱。因此身为道家信徒,葛洪向来不把信佛之人放在眼中。在他看来,这都是些混混沌沌,背弃世理之人,不值得深交。然而面前这位梁府君,却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虽有佛子之名,但是这人的种种所为,从未有分毫避退,反而焕发着勃勃生机。对于自己的折节相交如此,毫无芥蒂的指点大道如此,还有府中开办的崇文馆,更是不似那些迂腐颓唐的世家子弟。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崇信释教?
对于当世之人,信奉什么,是一个值得纠结的问题。但是对梁峰,从无这种顾虑。
“不论佛祖,仲尼亦或老子,皆为世间所生所长。即得天授,所见也不过这一世之物。唯目有远近,观有不同。道生万物,又以百态存自然。先圣所见,亦如漫行于道,看似相异,实则殊途同归。”梁峰微微一笑,“我非圣贤,不敢叱圣贤之道。唯有兼听,方可明智。”
这想法,着实惊世骇俗。但是葛洪却找不到反驳之法。他又何尝不是在用所学的儒家之法,来解释道家至理。若这世界真有万千道路直通至理,他又何必在乎面前这人信奉的究竟是什么呢?
眼见葛洪神色出现了动摇,梁峰当机立断,长长一揖:“还请稚川留在潞城,助我寻得这大道根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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