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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犹带一点婴儿肥,发脾气的时候,有点圆嘟嘟的脸颊很好地冲淡了骄横的气息,让生气也可爱了起来,很像是一个在怄气的小朋友。仆散安贞高他两辈,见状也是莞尔:“生我的气没关系,世子很得明白就好。”心里对他的评价愈发高了:遇事冷静,是一个难得的品质。
完颜康道:“我才没生气,不过看到这个样子心里烦。”仆散安贞笑不起来了:“唉……慢慢来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完颜康赶紧做起了这两个月来常做的事情——顺竿爬地请教:“您有什么办法吗?”仆散安贞道:“当然是分化、安抚啦。顽固的,也不要显戮,宁愿放他走,也不要令新附者有会被杀死的错觉。当然,也不能一味地宽纵,那便会没有了威严。”
完颜康全没了乖宝宝的样子,哼唧道:“泛泛之言。”仆散安贞却认真地说:“非也非也,世子可知‘因地制宜’四个字?有的人要怀之以德,有的人要镇之以威,不见到人,如何能下断言?”
此言有理,完颜康肃容长揖。仆散安贞捋须道:“快不要这样,世子不如让呼敦陪你出去走一走,看一看。老臣去收拾收拾那些游骑,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完颜承麟也说:“治民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擅长,不过总比世子多吃了几年饭,见的多了一些,或可为世子讲解一二。”
完颜康是来考查的,正愁没个理由,当下答道:“好!”
一出去,他又闹了个没脸。乌也、特斯哈二人出自此处,他先前去的,自然也是女真人聚居之处。这一回,仆散安贞却建议他往他族居住之处而去,让他换了身布衣,马也换过了,撒哈林携剑相随。
一脚踩进去的时候,完颜康没有一丝的不适。他通晓契丹语言文字,只是发音与他们的口音略有点不一样,听起来倒不吃力。街上也有小孩子在跑,也能听到鸡犬之声。街道干净、人人衣帽整齐,看起来居然过得不错的样子。完颜康好奇地东张西望,契丹这个民族,尤其是他们这种生活方式,后世已经看不到了。眼前的情形,与仆散安贞说的,又有不同了。
正待要问,忽然听到一个小孩子用契丹语问道:“那个勒索财物的小王爷来了吗?快点借我一顶皮帽,我没有帽子……”
完颜康站住了:【妈的!面子工程你!领导以为的微服私访全TM是别人做好了给你看的,打扫卫生、穿新衣服,没帽子借也要借一顶,显得温饱。借老子的名头搜刮财物,自然是少不了的啦!我哪里要这些东西了?要带什么礼物我都自己找的!】完颜承麟也听得懂契丹语,悄悄看了看完颜康的神色,低声道:“这也是常有的了,难道他们不拿你当一回事儿,知道你来了不作准备,就好了吗?”
完颜康怒道:“以我的名义勒索财物,我背着口黑锅,就是好事了?”
完颜承麟问道:“那你想好了吗?现在发作了,你回中都了,他们留下来要怎么生活?”
完颜康怒极,冲仆散安贞露出个纯洁的笑来:“我倒真有办法的。”低声吩咐,下令本地官员来见他,又命取了户籍册子来。自己却寻那说真话的小孩子去,荷包里摸出点糖来给他,一句一句引他说话。说不两句,孩子母亲拿了顶半新的皮帽来,见状愕然:“这位小哥,好面生。”
完颜康将糖塞给小孩,对她笑笑:“嗯,我新来的。”这妇人直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哪里不对,眼睁睁看着他抱着自家孩子,问长问短。自己那个蠢儿子,口水滴嗒地咬着糖,问什么说什么,什么抽丁啦,什么被盘剥啦、什么哪哪家儿子上回被害死啦……妇人懊悔得紧:怎么这孩子知道得这么多?以前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待本地官员到齐,妇人双脚一软,几乎要瘫到地上了。张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她大儿子寻来,将她扶住,问道:“出什么事啦?”妇人才颠三倒四将事情讲了,她儿子说:“纵然是祸事,也是躲不过的。”将腰间的匕首藏好,眼睛只管盯着完颜康。只见完颜康虽着布衣,却是高个儿白皮肤,样子很是精致好看,暗哼了一声:小白脸!
完颜康耳聪目明,听这一声,一眼扫过去,见这少年相貌极普通只有一双眼睛黑亮有精神,也不以为意。被盘剥了,有敌意太正常了。一手托着那个小孩儿,一手摆了摆道:“把人都带了来吧,咱们一样一样地算总账。”拣本地最大的屋子去,自往正堂坐了,一页一页地翻着户籍簿子,问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上京留守是大老远被叫了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道:“都在了。”完颜康道:“你知道,有人用我的名义敛财吗?我是来给你们背锅的吗?!查!一层一层给我往上揭!”
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叫了一声:“阿娘。”完颜康低头笑道:“阿娘这不是来了吗?”取手绢给他擦了擦口水,温柔得紧,又对妇人打招呼:“大婶,我跟这孩子说几句话,好不好?”妇人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剩点头了。完颜康抱着这孩子,喂他糕饼,又喂他喝茶,顺手还将他的衣服给理了一下。孩子见他母亲来了,也放下心来,完颜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直将留守吓得浑身冒起汗来。
完颜康将事情问明,心里已经掀了八十张桌,捶塌十八堵墙,面上还是和风细雨的。看留守将村里的契丹人召了过来,抬眼一看,心头一惊。这些契丹人集体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来。完颜康长叹一声,取了簿子,一一核对人名,从头对了一遍,将册子合上。将怀里的孩子交还给他母亲,轻松踱着步子,站到一人面前,将他之姓名、家庭等等情况复述了起来,又换一人,还是如此。
众人皆不解其意。完颜康忽然回头对留守道:“老翁可以考一考我,这里面还有没有我没记住的人。”留守不解道:“小王爷这份功夫,老朽佩服的。”完颜康道:“那便好,这些人我都记下了,我走了,谁要拿他们泄愤,我是会找到他头的。你们不用担心,将实情告诉我,谁个借我的名头敛财。”
留守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这种蠢办法谁会用啊?!就算想用,谁有这记性呢?完颜承麟性情敦厚,不及阻拦,就见他将事情闹成这样,登时无措了起来。
完颜康自觉此事办得漂亮,心中微有得意,往契丹人脸上扫去。只见他们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表情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压抑的气息依旧笼了回来,让完颜康闹了个老大的没意思。心里发狠:让你们看看我才不是三分钟热度呢!
从此,完颜康便盘踞于城外,挨个儿去搜索,遇到以他的名义盘剥百姓的,无不捆起来暴打一顿。心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逮着一只羊薅!也不怕人家造反!
完颜承麟拦他不住,见他没有收手的意思,急忙送信给仆散安贞。仆散安贞才将道路扫平便接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大吃一惊,很担心他会闯祸,连夜赶了回来。
见了面,不及寒暄便提到此事:“回来的路上,很听到一些议论。世子这样做,契丹人未必感恩,却又将当地官员得罪啦。除非世子能在此镇守个十年八载的,将风气扭过来,否则……”
完颜康认真道:“失了民心,官吏又能有什么用?”
仆散安贞道:“我引你去看这些,不过让你不要以为天下太平,并不是想你现在这样去搅局。治国要民心,但是什么是民心呢?你平常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尤其是此地部族,都是看他们的领头人的主意的。你与他们的头人千户一齐说话,你猜他们信谁?慎之!再有,本地官员积威甚重,你能打他,征丁抽税,纳粮擒贼,还是要指望他们的。况且,世子身上有官职吗?没有官职,就不能擅自处置官员。再有,你现在的年纪也很难取信于人呀。”
完颜康自信满满地往上京来,一直受打击到现在,此时皱眉道:“我做得一点是一点。此地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快要绷断了,我得给它松松。”
仆散安贞谨慎地道:“世子现在快要将上京路整个儿掀翻啦,足够了。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将事情全做了呢?这么大动静,您让中都怎么想?就算中都不追究,您补上奏折参了他们,又要从哪里找人来填这些缺呢?眼下这样做,不过赚一个心里痛快,实是年少轻狂。”
完颜康道:“这锅我是不会背的。”仆散安贞笑道:“知道啦,这些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与他们说明。”完颜康摸摸鼻子:“我又给您惹麻烦啦。”
仆散安贞道:“这算什么麻烦呢?”摆下酒席来,下帖召了些本地官员,饮宴安抚。完颜康也被拉了过去表态:“我与诸位,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要欺我年幼,那是不能够的。你们做好本份,我自然会向圣上言明你们的功劳。”心里哀叹:东北也不好整呀!
仆散安贞也有些后悔:他到底年少气盛,心憋不住事,让他这一闹,回去少不得要向圣上解释了。
此时的仆散安贞并没有想到,真正给完颜康善后的人,来了。
第二天一早,仆散安贞正长吁短叹,便接到了通报:赵王亲自领兵来接世子回中都。仆散安贞愕然:“赵王亲自来了?”这么疼爱孩子,可不太好啊,男孩子就要摔摔打打地成长。收起信来,安排迎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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