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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玲就干了一口矿泉水,想起钟乐刚才那句话的前半句,说她从不说他的毛病。她坦言:“我倒觉得有些人挺有问题,你跟他们也不熟,还特来劲的傻笑,显得自己特融入似的。你做错什么?”她摇了摇头,“我没觉得你做错什么。”
“剃光头那次?”
“谁有说高中生不能剃头。”大概和钟乐相关的事郁玲都记得。一个不太熟的男同学得了癌症,休学治疗,做了化疗回来,钟乐他们几个趁周末去看他。到了周一,学校里就多了两三个光头,再然后发型一夜疯传,第二天又多了几个,第三天又有几个。这么大的事情,学校不能置之不理,恶风要刹住,于是上着课,钟乐就被请出去了,大家都说是他出的主意。学校问,为啥出这主意,钟乐要成立帮派,做武林盟主了?
作为首咎份子,钟乐没有讲缘由,也许是不想让朋友的病况被人知道,学校也是社会嘛,同情的心会有,嫌恶的心也大大的有。或许他更是不屑于讲。最后,他们当中有几个被严打,全校通报批评。下个周的周一,广播体操时间特意的延长了。郁玲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钟乐低着头站在主席台一侧,带着鸭舌帽,帽舌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庞。郁玲心里大惊,发生什么事了,再看,他就开始晃腿,等校长话音一落,他第一个上台,一副无所谓的站姿,做检讨。底下一片哄笑。
那怕是钟乐高中受过最重的惩罚了。他带了好几个月的帽子。
好在哄笑只是哄笑,并无轻耻,大家还是愿意和钟乐打成一片,他不仅仅是谐星嘛,他还长得好看。长得好看的人,无论男女,一般都不会被排斥。如果没有这一点,当年的钟乐乐就是陈汉典第二。郁玲这才想通,长相是种强有力的资本,不仅仅是相亲和面试,早在学校里就是这样了。
钟乐突然想起事来:“苏慧要来,你可不要跟她讲我以前的事。”
郁玲想你这话唠个性,怕是都自个讲给她听了吧。钟乐摇头:“她不知道我曾经是马大哈星座的。”
“知道了,你现在是互联网精英。”
“人,哪能没点变化。”钟乐说,“我大苏慧五岁,在她面前还是要保持一点大男人的稳重感。”
郁玲发现只要她适应了,即便话题是苏慧,她也能聊得下去。人啊,还是要自信,要相信自己能强大,不会被打倒。就跟跑步似的,今日一公里明日两公里,锲而不舍的跑个半年一年,是能参加马拉松了。等苏慧来了,两人在她面前上演恩爱真人秀,没准又能把她的强大心脏给练出来。她都快相信了,总有一天,她能微笑的看着钟乐和苏慧结婚、生子,吵闹恩爱的过一辈子。
钟乐又说:“又不像你,我们认识那么多年,闹过什么笑话,出过什么丑,你通通都晓得,就跟我妈似的。但是又不一样,我妈因为要管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嫌弃,最后什么都要我改。你不会管我,也管不着我。还那么出色,一直都是。我在你面前,就是孙猴子的本尊,既不用吹牛装无所谓,也不用装多有能力搞得定事。”
就跟我妈似的,就跟我妈似的。郁玲只听到这句了,再聊下去,她想她干脆把明日的那两公里也给跑了,毕竟早一天练成早一天成佛。
“难道你还在苏慧面前装成熟?”
“装吗?也不是吧。不过我怎么也比她成熟点。她天天和小孩子在一起,你想想,心智也越来越低了。”
不像玩笑话,倒是在叹气。郁玲偏头看了他两眼:“怎么苏慧来,你还不高兴?”
钟乐摇头:“也不是不高兴。她来其实我高兴,但我要做得很好才行。不用她讲,我就知道,飞机要准点接,酒店要订得舒适漂亮,每顿饭都要丰盛可口,玩呢要有趣还不累人。哪件事情做不好,又得一顿骂。损人这点上,太像她妈了。”他问郁玲:“深圳哪里好玩?景色不错,人也不要太多。”
“深圳五一哪里都人多,尤其不要去海边,人都会挤丢。我车子借你开吧。”她隐隐觉得钟乐和苏慧之间出了问题。不然以钟乐的个性,段不会招待一趟未婚妻,都觉得是个麻烦。
郁玲这么大方,钟乐道了声谢谢,当下就觉得他说的话很不妥。他还从未在人前说过苏慧的不是。他心想我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苏慧的事情不从来都是我的事情?她于我,不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他和苏慧在一起五年,前三年过得都顺利,莫说吵架,说话拌嘴都少有。他记得那时他还常跑去苏慧幼儿园门口等她,甚至翘班去等,等她下班,两个人大街小巷胡同里去,找好吃的。幼儿园三十多个老师都认识他,园里搞活动时还会被苏慧抓过去做苦力,他也从未觉得麻烦过。
但到后来,许多事情纷杂而来,房子车子、结婚、两边父母关系等等,他未必事事都能处理得好。苏慧抱怨不满,要求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疲于应付。他疲惫了,偏偏她还不依不饶,吵起架来思维混乱,多少不搭界的事情都能混在一起控诉。何止举一反三,举一反十还差不多。钟乐嘴皮子不差,但吵起架就是个哑巴,他想要控诉点什么,又觉得苏慧平时种种行为,他也没有看不惯的。所以通常都是以他的无奈和妥协收尾。
他去到苏慧家,苏慧妈也要说他,说得比苏慧还狠,苏慧爸打几句圆场,他当面跟苏慧道歉,有时还要写下保证,苏慧就跟他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会给苏慧买点东西,一个包,或是一双鞋子,逗她开心。苏慧笑了,他也就开心了,可又有不安,天哄天的过,到下一次她怒回娘家,能隔多久?
渐渐的,他觉得苏慧陌生了。苏慧是个很爱玩的女生,跳舞运动都很擅长,明明跟他很合拍的。可是不知从哪个时候起,她原有的天真活泼,一点点的,八分,六分,三分,渐渐的流逝了,到现在怕是一两分都不剩了。玫瑰花不如钻戒,钻戒不如车子,车子不如房子。现在他俩异地,一打电话,她一开口,就是我今儿个去看了哪个样板房,我去逛了哪个家居城。钟乐你不要想啊,就给我买个小房子,我不依,我要个衣帽间。我朋友同事他们都有啦。
钟乐叹气,只好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和苏慧异地相处三个月,他没自己以为的那么想她,相反倒是自由自在,整个人都轻松活波了。那种身心被裹住的束缚感,在成都时还察觉不出来,这会就咂摸出味道来了。
他觉得灰心失望。如果很爱很爱一个人,就不应该会应付会疲惫。况且他还是个男人,男人要尽可能的变得宽广,像天空像海洋,去包容去呵护他的女人。换言之,倘若是真的深爱,所谓爱情的压力是不存在的。钟乐想我会拼尽一切去给的,女人是感性的动物,也许苏慧要的这一切东西,归根到底是安全感。
可他还是计较了。
难道他还不够爱苏慧?他忽然想起前几任的女友,记忆里云淡风轻,她们的样子从人物油画渐渐变成了水粉画,挂出来风吹雨打几遭,最后都化成了霾,还远不如郁玲的样子深刻。
他一想一惊心,大口喝啤酒压惊。抬头去望,那轮明月大着呢。他像是交心般对老友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也许还是不够喜欢吧。”他摇头,他也搞不懂。他恋爱虽多,每次也都是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从未没有在爱这个人的时候,偷偷去爱那一个人。但他的爱,爱下去也可以,断了呢,难过几天也就没什么可难过的了。也许能跟苏慧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只是因为他们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上。
这个明月照着的晚上,他竟然觉得这也是一种遗憾。爱本应是和生命一样深邃的事物,但他的爱都鲜少往这一生里去想。他首次文艺青年般的仰起头,望着明月,想起这长长的人生里有什么能永垂不朽时,刹那间冒出头的竟然是个失而复得的老友。
他扭头去看郁玲。郁玲坐在他右侧的台阶上,双手抱膝,低着头再想心事,一言不发。钟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很多时候的神色,都像今日这样,安静又哀伤的坐在月光里。
十年了,什么都变了,可好像又什么都没变。钟乐有时会恍惚,总觉得不管日子过多久,只要他回头,就一定能看见这样的郁玲。这样的郁玲让他心安。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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