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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是十二点十二分,喜帖上是这么写的。
接着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李白恍然大悟,原来最脏的在这儿。他,一个小小的细菌,现在真是丑得可以。他放弃了把戒指清理“干净”的想法,随手揣进口袋,就像对待一块普通的石头。接着他在这厨房的方寸之间乱转,看到电磁炉旁一只白色药瓶,地西泮片,他捏起它晃了晃。蹲在垃圾桶前,他又看到桶底铺的那层碎玻璃碴,碎块都挺大,不像摔的,怎么还带了红?
拎出一小片,李白嗅嗅它,舔了舔,是血。
疼痛也跟着腥味一块来了,从舌尖泛到心口,李白把玻璃摔回桶里哈哈笑了两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杨剪干了什么啊。把他弄睡着,是为了背着他捏玻璃发疯吗?
一定要把杯子都捏碎吗。
现在留他在这里,又想要他怎么做呢?
总之再坐下,或再躺回地上,都会死的。李白捏着鼻子经过那间被塌了弹簧的席梦思填满的卧室,走到工作间。这屋子没窗户,也没开灯,只有电脑主机的指示灯还在闪着。李白盯着它看了会儿,好像它是个活物,正在对自己传达什么。他点了支烟坐到电脑桌前,开始试密码。二十来遍是有了,都没试成,眼看着就要锁机,这时门响了,来人一身肉包子味儿,哼着歌进到工作间门口,撞上李白被屏幕映得荧蓝的脸,登时撞鬼似的连退几步。
“你没去?”李白摘下烟看他。
“……过会儿就去。”那人往上推了推无框眼镜。
“密码知道吧,”李白把椅子让给他,“帮我打开。”
无框眼镜拉开吊灯,镜片后的双眼充起迷惑。
“行。”李白见椅子还空着,端起来就往桌上砸,还差一点,被无框眼镜赶紧拦住了。那台显示器得以保命,被一串密码捅开了界面,接着邮箱也是一样。想想也对,工作电脑,工作邮箱,共用密码有什么稀奇?他李白又是什么人,只知道杨剪这一个电邮方式,又有什么稀奇。李白一边浏览,一边把烟灰掸在自己身上,他看到自己的后五封邮件,挨个躺在系统拦截的垃圾桶里,至于前两封呢?大概是被从回收站再删除,落得个死不见尸的结局。
哈哈。
可以说一句“原来如此”。
杨剪是怎么想的。在怕吗。
在厌恶吗。
在想老死不相往来吗。
怪不得,杨剪那么理所当然的说,你不该回来。
可能是他的邮件带了什么要命的传染病吧。邮件都这样了,本人再出现,岂不是瘟神效果?
李白没有难过,如果有人要求,他甚至能坚定不移地站起来大声宣布此事。因为细菌是单细胞生物,是不会难过的,他被挤压在这个培养皿里,用眼泪、苦水、肮脏的空气浸泡,刚刚还是孤零零一个,现在却飞速裂殖——太多了,顶得他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回到镜前,看到自己畸形的菌落。
李白离开了那间工作室,在那位有请帖的室友之前。直到出电梯前他都是一副准备远走高飞的样子,随后,钻进一辆空出租车,他的脸冷下来,背上的大工具包都没卸,“师傅,去北大东门那个顺峰。”说完就捧着自己刚从楼下小摊买的鸡蛋灌饼,开始大嚼特嚼。
加了两根肠两个鸡蛋,他得吃饱点。
十多分钟的车程,他一路都在期盼自己被撞死,可他没有。下了车不看红绿灯过马路,把戒指从裤兜掏出,随手一扔,被那车水马龙吞噬,各方鸣笛在路口短兵相接,也还是没把他戳死。
李白想,没办法了。他靠近,他站在它跟前。一看就是包场,连花园门口的冬青墙都被雕出了凹凸规整的“囍”字,精细得让人瞠目。给保安看了工具包,好声好气外加装装可怜,声称自己是化妆组的临时被叫来帮忙,李白光明正大地走进门内,只见这花园更是气派至极,石板路铺了金纸,不只有“囍上树梢”,连锦鲤都被全部换成了纯红。
躲在一块黄山石后,李白又一次看到自己的另类。不过,就算格格不入,要再往里也没那么难,他就是想进去看看而已嘛,他在外面梗着脖子乱晃过几次,不还是没到里面长长见识。饭店门口难度不大,不见保安,不见新郎新娘的踪影,只有一个杨遇秋穿了身白旗袍,正在大瓷瓶旁边独自站着,抱着手臂望着天空,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谁路过她也没反应。你在这儿不是迎宾吗?你该吃药了吧,还是吃多了?李白恶毒地想,把背包丢在石头背后,插上牛仔裤口袋,混在一群相熟的宾客后面,看他们交上请帖和份子钱,服务员也没点人数,悄悄与杨遇秋擦肩而过。
平安无事。
杨剪在哪儿呢?办喜事用的金色大厅在进深最远的那一间,李白走了好远,四处张望,结果等真瞧见一个疑似杨剪的影子,他又跟被人踩中了尾巴似的溜到一根大理石柱后了。不光要躲,还要蹲着。
果然是杨剪,一手挽着李漓,被一群细菌团簇在中央,大概是校友,他们在说母校的事,李漓被逗得咯咯直乐,捂着嘴拍杨剪肩膀。杨剪也笑,笑得很放肆,很爽朗。
李白闭上眼,捂住耳朵。太猝不及防了,几小时前那人提住自己领子时通红的双眼浮进视线。这是同一个人吗?李白想不明白。
是杨剪问他能不能有点尊严,好像他的低微,也是他的切肤之痛。
也是杨剪走过这里,目不斜视地路过他,春风拂面地搂着一个新婚前日出轨的女人。
爱原来真的这么可怕。
李白毛骨悚然,杨剪走远后,这恐怖也无丝毫减淡。想象自己是一摊细菌会让他在人群里好受一些,他就这么缓缓挪进了长廊尽头的金色大厅,不想被杨剪看见,又想离那人近点,他挑了最前排最边缘的一张空桌子,早早在桌边正襟危坐。也不能说他是掩耳盗铃,毕竟旁人也被他骗了过去,桌上很快添了人,有几个生面孔,并未对他产生怀疑,还客气地对他点头问好,还有两个杨剪的老同学——那位“林黛玉”被他对象找回来了,他们要更加友善,知道俩人闹掰了,他们俩还安慰开解,说你现在才二十岁,还能遇上许许多多的人,弄得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和他们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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