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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也有闷不住的时候,想要四处走走看看,脱离身周重重护卫。但一来身为国主,有风险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去做;再就是林源相随,不可能任他出行。更何况,他还要与林津报备。
每日里总有不少时候,是为了林津铺陈笔墨的。许多情意便是岑季白这等面厚,也有些说不出出口,倒是付之书信,愈增些缠绵之意。何况异地相隔,他每每想到林津读信的模样,便愈是勤奋挥毫,绵绵情话一句比一句火热些。
而愈是离陵阳远些,便愈是牵挂得厉害,那信便愈是写得长了。因是用的信鸽,便须是裁成几段,塞入绑在鸽腿上的细小竹筒中,信鸽却是就近寻一个仁和记的商号借用。
林津每日里也就多一件事做,将那些分成好几段的帛书再次拼接起来,一一缝在另一面完好的锦缎上。对自己的针线手艺绝望以后,林津便又想出一个法子,将这些经过裁剪的书信粘在一块薄薄的香樟木的木板上。因是香樟气味芬芳,又防虫蠹。再取晾绳挂于小院中的石榴或是梅树枝干上,驱驱湿气。
时日长了,便积下不少来。若逢上日头好时,林津便将箱中陈放的书信一一取出,挂成长长的一排一排。从前的鱼书也被拆开,将锦帛同作为信封的两块鱼形木板一一晾好。于是院子里“丁丁当当”,便总有木板轻击的快乐声响。
岑季白远在南部,林津将这些书信一遍两遍数十遍地回味着,比起幼时在族学中背些圣贤书可要用心许多。有时候也将这些年岑季白予他的玩意一一抖落出来,该袪湿的袪湿,该防虫的防虫,如金玉瓷器一类,便拿帕子细细拭了,光可鉴人一般。
逢上这时候,小刀便远远地守在外头,不许旁人涉足这院子。大将军夫妇惯常是不往院子里来的,毕竟一家人用膳时总在一处,便是有事,也多命近侍传话,或是要林津到前头去。所以林津这小院子里,晾晒书信,初时的确为了袪湿袪虫,但到了后来,也就纯然是因他太爱听那些“丁当”的响声。
但小刀拦得住旁人,却拦不住飞奔入小院的四公子。
“三哥!”林浔尚未踏入小院中,已经大声呼喊起来。一边喊着,一边穿过一排排鱼书,径直入了林津的房间。他这人一向难得细致,好容易有些弯弯心思,都用在兵法上了,于日常生活中便极是简单随意些。因此,瞧见满院的木板,一时也不作回事。
小刀与大剑紧随其后,也进了院中。
“三哥,摩岩山真是太吓人了……你怎么不告诉我?”林浔急喘着气。
林津收了丝帕,将擦到一半的小陶人放回了小盒中。“你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在半道上对上官氏一族下手,要找极可信之人来做,而林浔又素来颇对上官家看不过眼,岑季白留下死士,思谋又思谋,还是让林津告诉林浔,让他上山去了。
而林浔上了摩岩山,眼见得蛇蝎满地,差些没个落脚处,自然心惊得很。沈夜又要他们修草庐给这些人容身,又要留人看守,造饭,切药……林浔本记着林津的叮嘱,不会轻易违逆他,又因沈夜是林津口中的恩人,更要敬重些。但入得摩岩山,这份敬重也就成了敬畏,他本以为该是个慈眉善目的山间老爷爷呢,呸,老爷爷什么的见鬼去吧,沈夜是凶煞。
因此,一下了山,他便回来向林津诉苦抱怨了。
可他家三哥如此凉薄,连分同情都不予他。林浔一腔苦楚都咽了下去,两只眼珠子四下转了转,这才看清屋中四散的玩意,外头晾绳上系挂的,似乎是书信了。正想着有些东西看起来眼熟,窗外“扑棱棱”响声一片,竟是几只白鸽相继飞来,一只一只,落在窗边的几案上。
檐下那只肥胖八哥也扑腾起翅膀,不停地开始叫起“小初,小初”来。林浔终于记起来,他觉得眼熟的东西,曾是岑季白托他捎给林津的。
林津取下鸽腿上绑着的小竹筒,顾不上抚弄这些洁白可爱的小信使,只朝外头挥了挥手,鸽子们便“咕咕”唤着飞去外头空地上。小刀打开八哥的笼子,那只八哥便飞入鸽群中戏耍起来。小刀搁了只大大的食盆在底下,谷物间蠕动着不少青白小虫,还有剁得细碎的鱼虾。另有只洁净的水盆,盛着鸽子们喜欢的蜂蜜水。几只鸟儿欢快地啄食起来,不时互相轻触着脑袋身子,好似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般。
林津摘下小竹筒,一一取中其中帛书,其上标了红色数字表明序号,林津便依序将它们排好。虽是急于查看,林浔却还杵在这里。于是林津扫了眼外头渐渐上了中天的日头,格外友好道:“小浔,你饿了没?”
林浔点了点头,怎么能不饿呢?摩岩山事罢,昨日下午他便急着下山。在农户家里借住一宿,今日一早又是打马飞奔,早上垫的那几块馒头早没了影子。
林津便道:“你快去膳房瞧瞧,先寻些吃食垫一垫。”
林浔深以为然,正要起身离开,眼见得林津低头去铺开一卷帛书,脑子便格外灵醒一回,明白过来,林津是要赶他走。
“三哥,你这里有没点心,给我尝尝呗?”林浔赖着不走了。
“没有,我不爱那些。”林津皱了皱眉,有些轻微的不悦。他急着看信。
林浔伸手一捞,趁着林津不备,将他手头的一小卷抢了过来。
“放下!”林津起身要抢,林浔却一纵身跃出了窗户,瞧着里头着急的林津得意地扬了扬眉。哼,知道沈叔说要你静养,追不着了吧……
展开信卷,林浔扫了一眼,抬头古怪地看了看自家三哥说不清是急是恼是羞是怒的通红面色,又细看了帛书一眼,这回确信了自己没有看错。信卷上打头的几个字醒目得很:“三哥卿卿如晤。”
“不许看!”林津急得不行,知道外头小刀同大剑两个指望不住,只好自己转身从门口追了出来。
林浔已然明白他抢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但林津为了这么个东西就要撵走他,他更要看看这是哪家的小姐如此胆大,竟与林津授受书信。
但这信只得部分,剩下的都在案头,林津自己出了房来找他要信,林浔呵呵笑了笑,道:“三哥,我若是再翻进去,将剩下的一一拣出来,交予母亲如何?”
林津实在怕他捅到长辈那里,若是林父林母不肯答应,反而回味过来,连他的药也给禁了,那可怎么好!他急道:“小浔,你还给我,不敢告诉母亲。”又转向小刀道:“快给四公子取点心来,还有热茶,快去,快去!”
林浔看他这样着急,倒不好为难他了。母亲可以不告诉,这写信的人到底是谁他却一定要弄清楚的。
然而,那写信人的落款不看也罢了。他一时教这些文字的意义刺激傻了,稍顿一顿,便想起来帛书上是岑季白的字。伴读多年,岑季白的字,太熟悉。
林浔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又往下看去。“自陵阳与君相别至今,已计七十三日。日夜思念,寤寐不休。吾食不知味,温茶亦不觉苦涩。今晨见一对年老夫妇,俱已白首,相搀行路。唯愿沧桑落尽,吾与三哥亦且相伴,执手白头。吾知三哥心意,当与吾同。故虽茶饭无味,亦每餐尽备,不必三哥挂心。三哥亦当珍重,不许一丝瘦羸,他日折返,吾定手验之……”
这后头已是没有了,林浔读得这里,也是不敢再去读后头的文字,那样的话,倒显得他太……太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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