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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秀吉高兴,我悄悄问他一件事儿:“你们主公那里是不是有个‘安土殿’呀?”
“哪有?”秀吉玩着小茶壶道,“没有,一直就没有。”
我纳闷道:“安土殿不应该是他老婆才对吗?归蝶夫人去哪里了?”
“你问这干嘛?”秀吉啧了一声,转头四觑没人在旁,伸嘴飞快地在我耳边小声说,“我也不知道归蝶夫人去哪里了,自从主公取她娘家后,她下落一直是个谜。”
我疑惑地抬手指敲着腮问:“那……他其余的女人呢?”秀吉皱着脸觑看我的神态,鼓起嘴道:“主公虽有几个侧室,但他女人不多。死的死、病的病、老的老,我觉得他不是太喜欢找女人,除非为了生孩子……你问这干嘛?”
我拍他一下,仍是要问明白:“那……他的女人里面,有没有人叫‘安土殿’的呢?”秀吉被拍一下,高兴道:“你的手真好看!安土殿?没听说,安土哪有殿?要是真有,我还能不知道?你听谁说的?”
我咬着下唇想了一想,犹豫片刻,硬着头皮问道:“假如他们叫我作‘安土殿’,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
秀吉吃了一惊,抬头问道:“有人真的这么叫了?”我咬着下唇,朝他点了点,见他怔在那里,居然没话儿,我不由推一下他瘦嶙嶙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想?”
秀吉恍然如梦初醒,张大了嘴,手抓头,转头看看左边,又转头望望右边,似觉犹难相信他所听到的,抬眼问我:“谁这么叫你?”
我郁闷地瞅着他的怪异神态,搓着衣角说:“一个名叫‘友闲’的老头,还有小姓说信忠也称我为‘殿下’,而且我在那里的时候,那些小姓和侍女都跪了一地。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话刚说完,突见秀吉跪伏在我脚下,而且肩背颤抖起来。我吃惊道:“你抽筋了吗?别吓我……”
我本来要搀拉他起身,不料手刚一伸,秀吉慌忙缩身后避,还低下头,颤声说道:“夫人,你别吓我才对!我……我不相信!主公突然想续弦,这……这不是小事!不是纳个侧室收个小妾那么简单,而且竟然挑的是你,不……不妙啊!闹不好,要出大乱子的。别再扯了,我不要听!就当你喝多了,或者我喝多了,或者友闲这老家伙喝多啦?到底谁喝多了,我搞不清楚了。小六,你看呢?”
那个赤须家伙在树丛里被蜂叮了一脸,叫苦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装吧你,”秀吉转头一瞧,懊恼道,“故意弄‘苦肉计’装蜂蛰是吧?我却不小心听太多了,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而且我被主公罚蛰居的时候,有乐帮过我。眼下不能不为他说句话,夫人,你父亲是‘筑后守’,我是‘筑前守’,咱们一前一后,得帮着有乐建功立业。要帮忙,不要添乱。”
“你家胜赖是没棋走了。”头上有蜜蜂环绕的赤须家伙说,“换作是我去那边当他,也一样越走越没剩多少棋路。”
“谁现在说胜赖?”秀吉闻言转面,见那赤须家伙又浑若没事一般在那儿玩蜂,不禁笑骂,“我就说吧!早看出你刚才是装作被蜂蛰了。不过你说的是废话,现下我会在乎胜赖那边的死活?万一主公真的犯糊涂,咱们这边麻烦就大了。”
随着货郎鼓的声响,一个吊儿郎当的白净小子提着两壶酒走过来,笑吟吟的在山路老远就说:“藤孝大人刚才到主公那儿了,我侍候完沽了两壶好酒赶快跑过来,咦?踢球那个漂亮姐姐也在这儿呐,需要什么时髦用品记住找我啊,随便跟谁一打听‘名人小久久’,就会有人领你去找到我。或者写个单子让人递给我也行……”
我忍不住转头跟他说:“我总算弄明白了,不是权六弄高次他姐姐身上痒的,当然也不是你搞来的爽身粉之故。我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她前夫孙八郎的身上。”那白净小子笑问:“何以见得呢?”
我红了脸,支吾道:“怎么现的,我不能告诉你。总之……”其实很简单,我被权六抱着胡搅蛮缠好一阵子,身上都没痒,那当然就不能怪他引起高次的姐姐痒了。由于高次的姐姐还老爱跟前夫孙八郎幽会,我觉得她的痒跟孙八郎有关。
“去他的孙八郎,以及高次姐姐的爽身粉!”秀吉懊恼地把那白净小子拉去一边,忙着打听,“现下谁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秀政,我问你。刚才有没听到藤孝跟主公说了什么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情?”
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道:“也没说什么,藤孝大人一进来就问:‘右府大人最近又得到什么宝贝呀?’主公显得有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说:‘宝贝不少,最宝贵的是人。’藤孝大人落座后笑问:‘谁不知你向来是宝物狩,怎么也狩起人来了?那么是哪一位宝贝呢?’”
秀吉不由得瞧了旁边的赤须家伙一眼,啧然道:“别跟我卖关子,赶快说!”
白净小子说:“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只见主公抬手往屋外某个方向一指,说‘她!’然后沉默一阵,才对着藤孝大人含惑不解的眼光,狠似的说:‘我已迫不及待要带她到安土城,开几场最漂亮的茶会给大家看看。尤其要请宗及他们来,还有那谁和那个谁。再开几场球会,把那个谁谁从相国寺拉出来跟我的妞儿……啊呃,不要这样说……跟我家的妞比一比。’我在门边听得嘴都合不上,藤孝大人也奇怪的问道:‘这么着急要向大家献宝?看把你猴急的……谁呀?难道传闻中的镇城之宝安土殿有着落了?’没想到本来只是打趣调侃般的随口提及‘安土殿’,然后屋里的气氛就变得很怪异了。”
说到这里,现秀吉与那赤须家伙相觑一眼,又一齐瞧向我,白净小子似是一愣,随即听到秀吉问:“怎么一个怪异法?”
白净小子伸嘴到秀吉耳边,眼瞟着我,低声说:“主公莫名地火道:‘我什么时候说安土殿?你们净会捕风捉影,我只是跟那谁谁提过一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就被四处拿去说开,你们这么快就都知道了?有什么呀,我就不能让你们叫她作殿下吗?我……我带她回安土城是为了更好地照顾自己家女眷,你们就会胡猜。谁说我要续弦?整天在那儿说啊说,我就不能续个弦?’这一通令人摸不着头的作,就连平日能坐下来与他有说有笑的藤孝大人也被弄得尴尬不已。幸好后来信忠大人到了,谈起别的事情,引开了主公的注意,要不然藤孝大人真的好难下台阶。不过信忠刚谈起即将开展的战事,主公突然说:‘让长益入主深志城,这个想法很好。其实我还想让他随后接手高远城,不过可以先让那边的降将干一阵子城主,稳下当地局势再说。然后信州这个地方最好由我们自家的兄弟来管治,如果长益在那边能干得下去,将来就给他打理好了。甲州、信州这类地方民风彪悍而且遗孽多,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尤其是三河那帮鸡贼的家伙,一有机会就乘机偷食。’信忠大人赞同主公的意思,不过他对是否铲除信玄公的子孙一个不留,跟他父亲的看法比起来还显得犹疑,不那么果决。”
我听着又难免心下郁闷,把碗往秀吉手里一搁,揩着嘴问那白净小子:“自从那天棚塌之后,你们都不排练了么?”白净小子怎知我揣何心思,笑吟吟地答道:“练啊,今晚和明后天都要到新剧场那边练到熟才行。你来不来?”
“兴许吧!”我朝他眨了眨眼睛,点头道,“我这就要去新剧场那边踩个点儿,就是不太记得路怎么走了。”
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道:“这个小地方也没多大,怎么不叫有乐带你去逛熟?”我做个不知所谓的嘴形,说道:“我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白净小子笑吟吟的道:“我知道。听说他妈妈要来,他就拉着长利到山坳下的岩屋小院那边先打扫房间去了。”
我不由奇道:“他妈妈是谁呀?”白净小子笑道:“岩室殿呀,老主公信秀大人的最后侧室。”我不禁“噫”一声,挠嘴道:“他妈妈还活着?我以为早‘挂’了,提都没提过……”
“没挂,”白净小子笑着说,“他妈妈一直在他领地那边住着,给他照顾小孩。”
“他有小孩?”我更加惊奇,随即又感懊恼,“这个王八蛋……”
“有啊,”白净小子笑道,“他从来没告诉你吗?”
我转身就走,闷头一迳在他们愕望的目光中走出老远,直到撞树,猝然吃疼才回过神来。我提脚踢了一下树,痛叫一声哎呀,蹦跳着溜进了旁边那条分叉的绿荫小径。
走了一阵,正感又要迷路,却见树下立起一个拿锄头的白脸小子,朝我打招呼:“姐姐,过会儿要去踢球吗?等我种完这几棵树苗一起去,好不好?”
我心念一动:“踢球那地方似乎也对路,不但通往新剧院,更重要是那儿有座迎宾楼。这么大的客栈,找匹马来骑,应该没多难。”打定主意,就停足而望,问道:“谁要你在这儿种树来着?猴子吗?”那白脸小子边挖坑边说:“宁宁夫人让我们这些小辈来帮着种桃树,清正他们去山坡那边,我在这儿凉快些。”
我见他不时投眼望向我身后,但我转头却没看到后边有什么。白脸小子见我疑惑的样子,就凑近悄声说:“你后边跟着的那两个似乎是甲贺的,姐姐如果嫌他们烦,要不要我帮你鸠杀之?”
我转身又张望一阵,没看见有谁跟着,觉得又被忽悠一次,蹙眉道:“为什么不说‘鸩杀’却说‘鸠杀’?”
“掩人耳目听说过吗?”那白脸小子笑道,“这么恶毒的事怎么好明着说?”
随即搁下锄头,拿草帽儿为我扇风,殷勤的说:“我是片桐。不过姐姐你叫我且元就可以了。”
我问:“踢球的时候见过对吧?”那白脸小子掏出个手帕包着的果子,殷切的凑近说道:“对!姐姐口干了吗?请你吃个水果润润喉。”
我瞥见他手里捧上来的鲜红诱人之果,不觉后退几步,问:“吃了会不会死?”那白脸小子摇头道:“不会。”
我瞥他神色,蹙眉道:“真的?”白脸小子点头道:“我保证!”
说着扔过来,一个面有病容的家伙扛着锄头刚好路过,晃手一接,边吃果子边走。我和白脸小子在后边愣望,好一会我才反应过来,问:“那是谁呀?”
白脸小子回答:“他就是我们秀吉大人身边那位孔明一样的军师重虎。这个家伙很厉害,听说他只用十七个人,就拿下了龙兴公子的主城稻叶山,然后又将城池原封不动归还龙兴,一举震动天下。那时他还年少,见其主龙兴公子冥顽不灵,决意以行动劝谏龙兴,就率领十六人营造出大军来犯的假像令城中大乱,斩杀了城将,龙兴亦在混乱中化妆成妇女逃亡。得知固若金汤的稻叶山城已经易主,对龙兴公子领地垂涎已久的信长公立刻派人前来,要重虎加入他家,许诺赏给半个美浓之地,却被重虎拒绝。后来重虎将稻叶山城交还给龙兴,申明自己是为了激励龙兴振作而进行此一夺城举动,随后便远逸隐居近江的山中。其事迹引起了秀吉大人对这个拿下了稻叶山城却又放弃稻叶山城的人产生兴趣,面对秀吉大人的三顾之礼,重虎深感其诚,于是在他旧主家族灭亡后出仕信长公麾下。此前在长秀的谋略下,信长公已经拿下了龙兴公子大部分地方,使稻叶山城完全陷入包围,撑了没多久,龙兴公子终究不敌,稻叶山城陷落,清洲军完全平定美浓之地。”
我吮着手指问:“不是说辉元大人像孔明一样吗,怎么这里又有个孔明一样的人呢?到底谁才更像呢?”白脸小子啃着指甲说:“辉元只是扮相看上去像,打起来就露乖。他们很快就要开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个面带病容之人没走多远就剧咳,还被果子呛得透不过气来,在我们愕望中踣倒在路边。白脸小子忙道:“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事。”边嚷边跑开了。
后来听说重虎没多久就死了,才三十六岁。
作为一个爱听故事的人,我平时认真听了好多故事。其中,秀吉和他小伙伴们的故事不少。而且由于他以前走过江湖,尤其爱结交各路能人异士,一激动就拉人拜把子。有一次,重虎看到秀吉赐给另一个军师如水“兄弟的誓纸”。重虎就劝告如水:“阁下与秀吉殿乃主从,非兄弟。誓纸之事请忘记。”便将誓纸撕碎后投入火盆。如水受重虎训诫,终生引为自戒。虽然重虎从不跟秀吉拜把子称兄道弟,他却为秀吉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在军中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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