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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而过,愈是往高处奔,这风便愈大,伴随着陈旧车架不断作响的声音,陈澍兴致勃勃地连连甩了好几道鞭子,才依稀听见似乎身后有人在叫她。
不必回头也能听见云慎的声音,被风声与车架响声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隔着马车传出来,哪怕听不清话语,那语气却已然明确显露出些许气急败坏。
陈澍一手持鞭,一手持缰,也不回头,冲着夜空高喊了一句:“说大些声,听不清!”
于是马车车窗应声被推开,“彭”地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便是云慎清晰多了的怒音,在夜空中回荡。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同他人商量一下!”
“我方才可是同你商议过了!”陈澍背着身,喊道,“你说你既不会飞檐走壁,又不会腾云驾雾,喏,坐马车总会了吧!”
“你这马车,颠得几欲要将人甩下去了,我可不敢说自己会坐!”云慎立刻回道。
陈澍这才回身,冲着云慎敷衍地劝:“哎呀,这不是赶路嘛,你忍忍!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我放你下来便是!”
“到地方!”未料云慎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只道,“你也知道是‘到地方’。我且问你,你知道这马匪自哪来,往哪去,如今宿在哪么?”
“不知道。”陈澍老老实实答,甩了一鞭子,又问,“难不成你知道?”
两匹马儿又奋力往天上一跃,直把马车中的云慎晃得险些从窗边跌落。他死死扶着车窗,才咬牙稳住身形,抬眼与陈澍偷眼看来的狡黠目光相对,脸上神情变幻,终是好气又好笑地忍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地道: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但你既不知道,为何方才不问?”
“你不知,我不知,那小二就能知道了么?”陈澍答,一副怎么这也要解释的神情,“就算问他,不过也是得到个马匪是向东边跑,还是向西边跑的笼统说法,而这,看车辙不就知晓了么,何须再问?”
“只知东西,你又如何捉那马匪?”云慎死死抓着窗棂,质问,“难不成你要在这茫茫大山中寻上几天几夜?”
陈澍却没答,冲着他笑了笑,眼睛闪亮亮的,袖口灌起风,长发飞扬,当真有了几分仿佛自九天之上落下来一样的绝尘,教云慎也恍惚了一下,只是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声鞭音惊醒。听得她面上神气越发肆意,慢悠悠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附近群山环绕,山路七曲八绕,星罗棋布,可要论能跑马的,也就是一条自西向东贯穿丈林的大道。只要知道了方向,顺着路找便是。”
“……你倒是熟悉,看过地图?”云慎默了半晌,道。
飞扬的发丝终于被猎猎夜风撩起,盖住了陈澍半张脸,她也不伸手去捋,就这么顶着风朗声喊道:“你以为我日日被罚去巡山是白巡的么!”
语毕,又回过头去,用鞭子指着两匹飞奔的老马,笑骂道:“你们偷听什么,仔细看路!”她这么一斥,果然便见那两匹倔强喷着鼻息的马,耳朵动了动,悄悄地又转回了前方。
转眼,他们就在这深夜中飞出了丈林村,踏着夜空,奔向茫茫群山之中。
先还听见云慎的几句惊斥,或是叫她慢些,或是叫她小心些,直到风又吹得马车那破旧的车窗猛地合上,车内云慎的声音又重归模糊,慢慢地,陈澍意气风发地驾着车往天上攀升,又拉缰向下冲,低低掠过那陡峭山崖,个中惊险万分,他也不再试图抗议了。
片刻后,这马车终于放缓了,陈澍坐在前面,喊了一声“云兄”,不见云慎回应,又转身去“彭彭”地敲那车架。
“又怎么了!”云慎这才答。
“你出来瞧!”陈澍语带兴奋,再次用力去敲身后的马车,直把马车拍得一晃一晃的,“是不是那儿!”
连绵起伏的漆黑山脉间,一块一块的丛林覆于其上,正在这泼墨一样的景像当中,一条曲折大道穿过,几乎将山脉斩断,道边燃着闪闪烁烁的火光,黑夜中分外抓眼,正如这画卷中独独留出的一点白。
说来也是可笑,这群马匪才逃出了一个山头,仗着这荒山野岭,人烟稀少,也不怕来往行人和身后追兵,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就地扎营,在道旁升起火来。
陈澍指着那点火光,兴趣盎然地冲云慎比划:“咱们冲下去,吓死他们!”
“不行。”云慎断然回绝了,道,“切莫打草惊蛇,丢了赃物还是小事,伤了人就不好说了,到了官府……”
他一边说,陈澍坐在前面,却抱起一只脚,另一只脚懒散地晃荡着,面颊又鼓了起来,撅着嘴,一看便是觉得他扫兴,虽然不出言相驳,也不大服气,更不大听话的样子。
云慎说到一半,大抵也是见她这无赖样,顿了顿,转而言道:“你若是真有胆量,把这几个马匪俱都活捉了,敢不敢?”
只这一句,方才兴致缺缺的陈澍就差又从马车上蹦起来了,她双眼炯炯地盯着云慎,鞭子一抽,朗声道:
“你且瞧好吧!”
——
篝火劈啪作响,两串草草插上的不知取自哪里的烤肉又落下几滴油,于是那火焰便更旺了,烤亮了围坐一旁几个马匪的面庞,不知道是谁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砸吧了一下,清晰的口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愈发明显。
不远处,被拴在树边的几匹好马不安地踢了踢草皮。
正烤肉的老大头也不抬,便踹了一脚身旁的老三,骂道:“没出息,不是刚给你了一串吗?这点肉也馋,小心把马惊了。”
“不是我啊!”那老三叫苦不迭,“大哥我都吃饱了,要出声也是打饱嗝……”
“你就狡辩吧,要不是我知道你小子一天到晚的饿鬼样,还真给你唬过去了。”老大一边翻动烤肉,一边道。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又传来一声吸溜口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口气倒很是诚恳:“确实不是他,是我。你烤这肉闻起来真香,好吃么?”
“当然——”这回,饶是那老大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当即抬头。
只见黑夜中一个身影静静立在路边,手无寸铁,背后只一架马车,再细看,这来人竟是个小姑娘,长发凌乱,腰间还挂着赶车用的马鞭,大抵是才路过,停下车,又往路边走了两步。
马匪老大假笑起来:“哟,这是哪里来的小丫头,馋了?叫你那车里的主人给你买去,我们护着镖呢,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陈澍自然不怕他,又走进了些,指着那烤肉道:“你不是有两串么,你一串,这人已吃了一串,不还有一串么,分我一串又何妨?”
“你这小丫头懂啥。”老三道,拿着手里已经啃得光秃秃的肉串驱赶她,“去去去,这是留给我们望风的弟兄的。”
“是啊,我们来自中原的镖局,如今身负要务,你一个小丫头,不懂就别来凑热闹了,赶紧回去驾你的车去吧,你主人该等急了。”那老大也温言道。
“两位误会了,车里可不是我的什么主人。”陈澍冲他乖巧一笑,“却是你们那个望风的兄弟,他已被我捉啦。要我说,你们不如把这串肉分给我吃一口,看在这肉的份上,虽然你们是恶贯满盈的匪徒,我下手也会轻些哩!”
老三想也不想便冷笑一声:“你这丫头说话真是猖狂,我们三人从南抢到北,从来不曾失手过——”
“我们三人从南护镖至北,从来不曾失手过。”那老大打断他,道,“二弟也不过是去防备这路上的匪贼,片刻就回了,姑娘说这话可是冤枉好人了。”
“冤枉好人?”陈澍不免想起白日的经历,这便不开心了,道,“哪里冤枉你们了?且不说你那二弟尽招完了,就说你二人,深更半夜露宿在外,马匹比行装还多,哪家镖师是这么护镖——”
她话还没说完,这两个马匪便发难,用他手上的两串肉往篝火里一挑,老三再一踢,伴着木柴的火星子被扑得往前一溅,接连落在陈澍脚边,不过几个呼吸间,便点燃了陈澍脚下的干草。
火焰熊熊烧起,很快便爬到了半人高,几乎将陈澍整个人盖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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