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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立做得实在太过火。她居然瞒着他,偷偷地跑去找季永年。对他说,如果基地不让马邑龙转业,这个家庭就得破碎。搞得季永年好不恼火。当然,他不是恼凌立,而是恼马邑龙,这事办得太不靠谱,这么大的事,夫妻俩怎么能不事先通气?季永年训斥马邑龙时,还小心地护着凌立,怕激化矛盾,后面的事那就更难办了。他痛心又生气地说:糊涂啊糊涂,马邑龙!眼下你让我们怎么办?把凌立的名单撤下来容易,不让你转业,你们家庭破裂,我们如何承担得了责任?!
当预感证实后,他还是忍不住惊诧。
不用你们承担责任,这是我们两人的事,大不了离婚!马邑龙梗着脖子说。
他跳上车立即返回区。
屁话!找你来,为了听你说气话?你回去,先把凌立给我哄好,认个错,夫妻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拍拍哄哄又恩恩爱爱了。我找你来就这意思,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他站在那里愣了半分钟,想起某部动画片里的一句名言:当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不可能,那都是真相。是的,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马邑龙不情愿地答应着走下楼去。他是往家方向走了,可走着走着,肚子里的气又开始往上顶,他根本没把握回家见到凌立后能冷静地面对,肯定等着他的是一场新的更激烈的争吵。事实上,他已没办法冷静地思考问题,心里有说不出的恼怒和绝望,他不断在心里劝说自己别冲动,先冷静下来再说。但他怀疑自己能不能完成这项任务,眼下这对他来说比完成一次射艰巨多了。
那是他和凌立第一次大吵后整一星期。没错,是星期一上午。在“沟里”上班的人,全都坐清晨的班车进沟。当时,从区到“沟里”还没高路,班车一路要颠簸一个多小时。马邑龙刚从车上下来,还没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铃在叫。拿起话筒,一个声音像雷声一样劈下来:“马邑龙,你个糊涂蛋!”一听是季永年司令的声音,还没等他转过筋来,第二句话又赶了上来:“你进沟去干吗?上班?你能上好班吗?还不赶紧给我出来?!”不等他说一个“是”,那边电话“咚”地挂断。
真的,他告诉自己,你需要一个人冷静地待两天,等理智一些后,再去跟凌立谈。否则,肯定砸锅。他这么想定后,便命令司机将车掉头,先回“沟里”去。
哦?他有些奇怪。但没说什么便走开了。他更奇怪的是他自己。上午,当听完苏晴的话,还急切地想知道凌立的情况,想问一问凌立为什么要隐瞒实情,可这会儿怎么又不急了?凌立就在网上,正在跟儿子聊天,他是不是也该上去跟她聊两句?但他没有,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想说了。他知道,说了也毫无意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但话是这么说,明显地感到记忆的大海又翻卷上一些陈年旧事来……
在“沟里”只待了一天,第二天被于昌现了,硬是把他撵回了家。当他推开家门时,凌立已经走了,留给他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我们已经认识了。
这是凌立第一次提出分手。
四十分钟后他回到家里,喊了两声“晓龙”,没见应答,以为没在家,推门一看,马晓龙正背着门,专心致志地上网。看他进去,马上关掉一个对话框,生怕他看见什么,但他已经敏感到儿子聊天的对象是谁了。自从和凌立分手后,这小子格外小心地处理他们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来基地后也一句不提凌立,能感觉到是怕他不愉快。这小子真是长大了,会替别人着想了。他摸了摸龙龙的头,说一会儿一起吃饭吧,小刘去接小鱼了,你们也认识认识。
四
再看时间,离吃晚饭还有一个来小时,他很想去技术阵地转一转,看看顾工他们排故障排到什么程度,但又怕去了给他们增添压力,就忍住没去。还是静静地等候消息吧,有消息,张工肯定会马上报告的。何不趁这个时间,陪儿子吃顿晚饭?儿子来了,还没在一起吃过一餐像样的饭哩。一天三顿,都是儿子自己解决,肯定都是瞎对付的,要是凌立知道,又该心痛她的宝贝儿子了。看来,你这当父亲的也没当好。整天好像就你忙似的。苏晴也一样,她不也没时间照顾小鱼吗?其实,也不仅仅是苏晴,大家都一样。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对,今晚把小鱼也一块请上。
小刘回来了,他没接着小鱼,说是家里没人。马邑龙“哦”了一声,脑子里闪出一个活脱脱的小女孩。她身上总是背着一个小娃娃,说是她的孩子,一会儿哄它睡觉,一会儿喂它吃的。她总跟着他身后“伯伯、伯伯”地叫,声音脆甜脆甜。那时候,司炳华只要有空,走到哪儿,也把她带到哪儿,十分地宝贝。小女孩看见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让他拎着两胳膊转圈,每次转得晕晕乎乎站都站不住了,嘴里仍叫着:伯伯,我看见星星了!快!再来一次!那几年,小鱼是大家的开心果,咯咯咯的笑声让满屋子飘着甜甜的香气。这一切,全随着炳华的离去而离去了……
未来一周的气象报告送到了。马邑龙接过后,看了看,知道这是苏晴特意为他补做的一件事,心里油然起一丝暖意和感激。他觉得这是苏晴的一种积极的表示。
走吧!他招呼马晓龙。
三
小鱼呢?马晓龙关掉电脑走了出来。
这是他们夫妻间唯一的一次大争吵。这次争吵,让马邑龙看见了绵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深深的裂痕。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这离婚吧?等一等,等她冷静后,再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妥协?保持原状?他不希望矛盾激化,走向极端,这个国家需要安定,他的家也需要安定。
她没在家,我们走。他这样说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乎乎地沉下来。
但这次没有。凌立沉默地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
那我也不去了。马晓龙马上没了兴致。
他越想越觉得憋得慌,便也走到窗前去看雨,把大光脊背留给凌立,心里却期待着凌立像往常他们偶尔闹别扭时那样,过来把手搭在他肩上,哄他。
你不是想去吃“老战士酒家”的火锅吗?马邑龙问。
马邑龙满怀喜悦被这一声脆响砸得荡然无存,热乎乎的心也随着那只杯子落地变得冰冷。他不再说话,突然感觉脑袋沉沉的,什么话都不想说,像是雨天压在头顶上一样。他不明白,为什么一说穿军装,就会激起她这么大的火?她不是刚才口口声声说爱他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让你穿军装,又不是让你跳火坑!他闷头生气,就是想不明白。没错,这里是不如北京好,但这里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吗?山沟怎么了?不是这些人窝在山沟里,这个事业能这么红火吗?卫星能上天吗?这山沟是窄,是小,可射塔架能竖在天安门广场上吗?
“老战士酒家”坐落在射场外面山脚下,老板是基地的退伍兵。这里的鸡鸭全是放山野里养大的,还有二十多种菌类,号称一水儿的绿色有机食品。最早,仅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坯房,因门口打着一条标语:全心全意为部队官兵服务,再加上以“老战士”为店名,看上去挺亲切,基地上上下下的人这个进去吃碗面,那个进去吃碗粉,渐渐就吃出了人气,生意也红火起来。前两年,又改头换面,简单装修后,成了一个颇具规模颇有特色的酒家,双休日,连城里人,都会驾车带着家人朋友来品尝这里的风味特色。
再说,谁同意你自作主张了?你征求我的意见了吗?你——还知不知道尊重人?!凌立最后一句话几乎不是说出来的,而是一股旋风一样的气流把它卷出来的,身子也像雨中的树一样抖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无意中没抓牢还是有意砸下去的,反正“嘭”的一声,咖啡杯落地了,碎掉了,和没喝完的半杯咖啡混杂在一起,洒了一地。
算了,太麻烦,还要走那么远。晓龙说。
他看着她没说话。
走吧,今天我刚好有点空,再往后更没时间。马邑龙还是想陪儿子吃顿像样的饭,满足一下他的愿望。其实,他知道自己更想满足的是当一次好父亲的愿望。
为什么这回要听你的?我不是你的兵,我们之间不是上下级,告诉你,我有权选择我的生活,包括不当什么女军官!凌立也开始咄咄逼人。
没关系,你忙吧。晓龙却一副坚决不去的样子。
不行!这次不能由着你,这回你得听我的。他也用上了少有的强硬口气。
那你吃什么,这么晚了?马邑龙担心他瞎对付。
别在我面前提她!我没这思想境界,我可把话说头里了,今天你是开玩笑,咱们哪说哪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可就要让你失望了!
我随便哪个小店吃一点就行,你真的不用管我。马晓龙转过身又回房间去了。
你来吧,穿上军装,一个女中校,跟你老公永远厮守在一起,有什么不好?那么多女人都能过,你也能过,是不是?人家苏晴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在这里过哩,你也来作点奉献和牺牲吧!马邑龙仍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他还想说什么,望着嘭的一声关上的房门,怔了一会儿,从皮包里的一个牛皮信封里抽出两张一百元钞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人出门去。小刘的车在院子里等他。
什么?凌立像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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