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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什么了?”裴渊将自己从思绪中抽回,问道。
“也不是梦见,该是想起了。”晚云起身,抱着双膝,徐徐说道:“今天我落马后,躺在地上装死。我是知道心脏的位置,也知道要多大的力道才能毙命。那时,我都盘算好了,可下刀的一瞬间却下意识地刺偏了。我慌了神,又刺了几刀,全都没有刺中。他流了很多血,却死不了,倒在地上很痛苦。他兴许知道我在玉门关整理药材的事,知道我师出医家,求我救他,他不停哀求,叫我好人。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去了。”
晚云的话大大出乎裴渊的意料。他万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出。她不仅年纪小,还是个大夫,让她去杀人何其残忍。
他摸摸她的脑袋,开解道:“云儿,这世上的对错并无绝对。你痛苦,因为你是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有非救不可的理由;我不痛苦,因为我是个将军,我亦有非杀不可的道理。你不是不救他,而是你选择了帮我,所以你只有杀了他。”
晚云下巴垫在膝头上,细细思量他的话。
裴渊继续说:“战场乃修罗之地,这便是为何我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不仅会担心你受伤,还会担心你痛苦。”
听罢,晚云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
明日就要前往沙州,她又陷入了八年前的痛苦。
她眼巴巴地注视他,问:“等战事结束了,我还能再见阿兄么?”
裴渊失笑:“你忘了我给你的玉佩?”
她从怀里掏出来,用手指捻了捻“子靖”二字,心情轻松些了:“知道了,我在沙州等阿兄凯旋。”
裴渊怔了怔。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似乎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这么说。
第64章冬去(四十四)
晚云拂了拂衣角,站起身来,从衣领里掏啊掏,掏出好几个小纸包,笑道:“这是我从师父那儿偷来的。上好的金创药,只进贡宫里,买不到的。”她说罢,忽而面露狭促,“当然了,阿兄也用不着买,只是我猜阿兄走的急,并未随身携带。”
裴渊露出些许笑意:“既然贡品,便只有父皇赏赐才有,反正我没有。”
晚云“啊”了一声,问道:“阿兄的父亲那样小气么?没关系,阿兄有我,等我回洛阳给你多偷些。”
裴渊忍俊不禁。她口中的他的父亲,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寻常人的长辈。
他笑起来总是那样好看,晚云看着,不由得微微脸红。
“阿兄别笑话我。”她说,“师父的好东西都藏着掖着,若不用偷的,根本拿不着。”
她显然会错了他的意。可无关紧要。他头一回想,文公将这丫头带大兴许不容易。
“去歇息吧,”裴渊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今日你也累了,我这边无事,你不必担心。”
晚云乖乖地应了,回屋去睡。
临走了,她又顿住脚步,说:“阿兄要对自己好些。我知道阿兄不怕疼,可是那毕竟是伤,得好好治。”
她的眸色在晦暗中并不清晰,可轻柔的话语落在他心坎里,似润物无声般化开,总让他想起山居的过往。
裴渊止住思绪,不做细想,催她赶紧去歇息。
晚云只睡了一小会儿。
她在仁济堂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卯时一到必定穿戴整齐到达堂里。
寒风料峭,她紧了紧氅衣出门。
裴渊的房门开着,亲卫在屋子里收拾细软,而裴渊却不见人影。
打听之下才知道,裴渊一个时辰前被请去议事堂了。
她嘟囔着:“那才睡了多久啊?”
亲卫苦笑:“殿下一夜未眠。才处理完公文正在躺下,就被叫走了。”
晚云正打算去官署看看,裴渊却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吩咐亲卫准备出,将晚云叫到了屋子里,三言两语说:“瓜州要起战事,我需前去解围,你留在此处。”
晚云诧异:“怎么突然……是叛军来了?”
裴渊点头。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些着急:“阿兄要去多久?”
“快则四五天,慢则半个月。”他沉声叮嘱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务必记住。把你留在阳关只是迫不得已。此处亦不安全,玉门关也不安全,战事随时打响,届时兵荒马乱,城守亦顾不上你。但你别慌,立刻马厩找你的马,折返上次的荒村再往正南五十里,有一处叫做尧村的村落,你去那里藏身,我自会找人接应你。”
裴渊强迫她复述一遍,她连忙点头。
“云儿。”他的手搭在她的双肩,目光灼灼地看她:“答应我,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可怯懦,平安回洛阳去。”
晚云的心头有一丝撼动,少顷,却坚定起来:“我知道。阿兄也要答应我,千万保重。”
“知道了。”他神色稍缓,轻轻拂了拂她的额:“我去了。”
门外卫士禀告已经准备就绪,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晚云追了出去,看他大步往前,翻身上马,飞奔而去。她忽而转身往后跑去,不顾卫士的阻拦,奔上城墙,在城垛间目送他远去,消失在东方的地平线。
雪又静静地下了一天,越积越厚,道路阻塞。
瓜州事,两关的信息的传递越频繁。第二日,城守尹追叫来晚云,递给她一封信,竟然是谢攸宁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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