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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太的外孙女冯小满,六年前大学毕业,现在在当地一家银行上班。在得知小舅张明海谈了个对象之后,也上门来打探情况。
她刚到五羊巷巷口,便听到唢呐的声响。显然有人家正在办白事。再往里面走,人来人往,有披麻戴孝痛哭的,也有拉家常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在巷子里面互相追逐,空气里面充满着香火和流水席的味道。
大舅妈程大英靠门框站着,她系了个围裙,手上套着塑胶手套,保持着正在干活的状态。冯小满叫了她一声,她待冯小满走近,低声说,“那事你知道了?”
冯小满嗯了声,她自然猜得出程大英说的是哪件事。
程大英往门外站了站,朝正在巷子里面一群正在择菜的女人们呶呶嘴,“就那个。”
那些女人中间,只有一个冯小满不认识的。鹅蛋脸,头齐肩,梢微卷,穿着一件蓝色开衫。
“怎么样?别人都说好看,你觉得好看不?”程大英语气有些硬。
“还行吧。”
程大英毫不客气地说,“我觉得她太妖了。”评价完,定定地等冯小满一个肯定的回应。
平心而论,女人不妖,长相一般,毕竟年龄放在那呢,但比同龄人看上去要年轻,有气质。
冯小满敷衍地朝程大英笑笑,程大英好像失去了一个盟友,一声不吭地去干活了。冯小满转身去了小舅家。
罗老太正在院子里面剥毛豆,一只黑猫在破纸箱里面快活地翻来翻去。
“小满来了啊,嗳,不用你帮忙,还有一小把了。”罗老太脸上散着红光,稍停了下,“不容易啊,你小舅总算时来运转了,我是真没有想到啊。”
“是哪里人?看上去不像本地的。”冯小满还是抓了几颗毛豆拨着。
“哦,你看过了啊!长得呱呱叫吧。论相貌,周围几条巷子,没有谁能把她压下去。做事情也利索呢,还爱干净。什么地方的?”外婆想了想,“你小舅告诉过我的,我想想,好像是月山的。那个地方穷,但买猪不买圈。我岁数也大了,说走就走了。你小舅老是一个人,我不放心。指望他们,指望不上。”罗老太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大舅一家。
“他们怎么认识的?”
“你小舅不是在纸盒厂当保安吗?她是到厂里做保洁的,两个人天天在厂里见面,就谈上了。也算是缘分到了。背着我谈两个月了,今天总算把人带家来了。他前一个男的是出车祸死的,有个姑娘,在上海上班。娘儿俩通过气了,姑娘不反对,打电话说,妈妈,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懂事得不得了,跟你一样。”罗老太眉飞色舞地说,临了顺嘴夸了冯小满。
“那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本来已经办事了,这不巧了,巷子里面要办白事,总不能跟人家争吧,往后推一个礼拜。”毛豆剥完了,罗老太站了起来,冯小满也跟着站了起来,拿了把扫帚将空豆荚扫进簸箕里。罗老太一边用手捻着毛豆皮,一边用嘴吹,皱巴巴的嘴揪在一起像包子皮。差不多了,凑到冯小满耳边,意味深长地说,“你大舅一家看不惯呢。哼,他们那点心思,我早就看透了。巴不得吃绝户呢。等你小舅哪一天爬不动了,家产全是他们的了。我说过的话,你小舅老了,谁对你小舅好,以后家产就给谁,侄子,外甥女,一视同仁,不得偏心。”外婆说得掷地有声。
这话冯小满听过至少有五遍,每次听都觉得,有一半说给自己听的。母亲张玉叶兄妹三个,冯小满跟两个舅舅感情都不错。倘若以后小舅老了真没人照顾,自己自然愿意尽一份力。这个想法,她跟罗老太说过,罗老太听了高兴是高兴,但总不放心,只能时不时地提醒着,敲打着。
冯小满回去时,父亲冯建设正好也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赶到了家。这位即将退休的东方铝器厂的车间主任,常年穿着那件灰色的制服,自行车款式虽然老,但每天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一进门,递给张玉叶两瓶药,“刚路过药店给你买的。”
张玉叶患有关节炎,高血压,前年胃又切除了半个,身体体质偏弱,需要常年吃药。
张玉叶接过药,对冯建设说,“胡长兰今天早上九点多死了。”
冯建设惊讶不已,架好自行车,“走了也好,不受罪了。前段时间我看见她在院子里面晒太阳,人都快瘦没了,连喝口水都难。”
“食管癌、膀胱癌,又什么癌,好几种呢,自己还是学医的呢,五十出头就走了。人啊,没根。”
冯小满听着他们的谈话,脑海里面浮现出一个穿白褂的形象。年少时期,冯小满一旦生病,张玉叶就带着自己去妇幼,经常会遇到胡护士,她话不多,每次都会笑眯眯地摸摸自己的头。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胡长兰从医院辞职,改做生意了。从那以后,冯小满基本就很少见到她了。
冯建设进入卧室,张玉叶也跟着进去,拽了一下冯建设的衣角,又探头看了下院中的冯小满,低声道,“这胡长兰一走,那件事就保险了。我的心就放下了。”她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
“你是说小满那事?”
张玉叶低“啊”一声,“要死了,你怎么说出来了?”她又探头看了一下院子里的冯小满,“现在知道那事的就咱俩和咱妈,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要是被小满晓得,估计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妈,我以后也别指望她养老了。”
“不会,小满不是那样的孩子,就算知道我们不是她亲生父母,也不会埋怨我们的。”
张玉叶还想再说什么,目光瞥见小满朝屋里走进来,便赶紧收住话头,朝冯小满轻快地说道,“小满,你看到你小舅妈了没?谁能想到,小舅老了老了还有这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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